05 铁勒双雄恩仇录

分别多年,何力与夷男终于又见面了,但此时他们已经不再是战友,而是敌人。夷男其实也想拉何力入伙,从此薛延陀与契苾两部再次携手作战,重出江湖。但是何力十年来与唐人并肩作战,受到天子的信任和感化,思想上已经“唐化”,怎么可能答应夷男的请求?拔出刀来,向着长安城的方向喊道:“我乃大唐忠烈之士,怎可受辱于胡虏之庭?我何力忠心昭昭,天地可鉴!”直接割下左耳,誓死不从。

夷男大怒,没想到这些年下来,这个何力已经变成了“铁勒奸”!恨铁不成钢,夷男扬言要杀掉何力,最后还是在他妻子的劝说下才罢休,从此将何力囚禁在了营里。当然,何力既是契苾部的首领,又是当世名将,夷男也不会亏待他,平时一起吃饭喝酒,除了行动自由,别的什么都给。而当夷男收到唐廷提出的条件,说要放了契苾何力才能和亲时,夷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毕竟契苾何力没有归附的可能,而夷男确实真心想要娶公主。

于是,契苾何力被遣还了长安,他回到长安后,听到之前唐廷听说何力被带往薛延陀时,很多朝臣都认为何力背叛了大唐,只有天子力排众议,坚持相信何力的清白。契苾何力的心中感动万分,他作为胡人,与唐廷的朝臣和将领们共事,其实因为身份而受过不少的歧视,但之所以一心向着大唐,不只是他成为大唐将领时的自豪感,还因为天子推心置腹般的信任,以及他无与伦比的魅力。听到之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何力更是无悔做一个唐人。

而在天子面前,何力首先提出的,就是劝阻这场和亲。因为何力对夷男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了,夷男自己本身就有妻子(之前还劝他不要处死何力),再要求娶公主,不过就是为了得到唐廷赐给他的金字招牌,巩固自己的汗位。唐廷如果将公主尚给夷男,无异于养虎为患,到时候夷男一翻脸又要兴兵南下,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送走了契苾何力后不久,乙失夷男接到了唐廷的知会,以新兴公主尚给夷男为妻,并要求夷男备齐配得上大唐公主的丰厚聘礼,亲自送到灵州,届时大唐天子也将驾临到此,礼会夷男可汗。夷男不禁大喜过望,苦等多年,梦想终于照进现实了,大唐天子的车驾亲自驾幸灵州来与他相会,这是何等的荣幸!马上下令国中加紧准备送给大唐的礼物,届时由他亲自送给天可汗。

这场筹备几乎榨干了薛延陀统属的铁勒各部,夷男派人四处征税,有羊出羊,有马出马,定要将这份礼物准备得风风光光的。有人劝谏说,薛延陀与大唐,都是一国之主,这时大唐定下日期让夷男过去,这在外交上显然不对等啊!但是夷男当场驳斥了这种幼稚的想法——大唐天子,是大唐的天可汗,和一般的国主能比吗?这次不只是一场代表薛延陀荣耀的外交盛事,更可以让薛延陀趁势得到唐廷的官方承认,确认薛延陀为漠北的主人,这样的回报,难道不值得现在的付出?

于是,筹备多日之后,夷男按计划带着羊、马、礼物动身出发了。然而,这场路途行程万里,还要经过腾格里沙漠,没有水草,一路上不仅羊、马大量死亡,迎亲队还受制于地理阻碍,最终没能按时抵达灵州。

唐朝天子因为这个理由,拒绝了和亲。

夷男也许至死也不敢相信,这场和亲居然是大唐天子与他曾经的小伙伴契苾何力设计好的。大唐天子压根就没有打算将公主嫁给他,只不过是给夷男出了难题,让夷男徒耗国力罢了。对于大唐,夷男向来不惮以最好的善意来揣度天子的心思,也许自己真的错了,没能完成天子交办的任务,以至于和公主失之交臂。

后来的日子里,夷男只是进攻了李思摩的突厥人,将他们赶到了黄河南边,但也仅此而已了,后来唐军大举进攻高句丽的时候,夷男也不为所动,自始至终保持着中立,这几年里,大唐的北境维持着难得的和平。

但契苾何力早已经把夷男算得死死的。他熟悉夷男的身体情况,估计他再过一两年便会病死,到时候夷男的两个儿子必然会争权夺利,那时将是分化瓦解薛延陀的最好时机。

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夷男去世,而夷男的嫡子乙失拔灼马上杀掉了庶长兄曳莽,自称多弥可汗。此时的薛延陀,经历了和亲事件时的大肆搜刮,以及契苾何力等人对铁勒诸部的分化瓦解,已然是内外交困,众叛亲离。为了转移矛盾,拔灼发兵进攻黄河以南的突厥人,结果被突厥统领执失思力击败。次年,天子李世民亲自来到灵州,指挥江夏王李道宗、右卫大将军薛万彻、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等五路大军发起进攻。而漠北的铁勒诸部也纷纷起兵反抗薛延陀的统治,并投靠唐廷。这年九月,李世民在灵州与回纥、拔野古、同罗、仆固、契苾等十一姓铁勒诸部会盟,各部再次拥戴大唐天子为“天可汗”,共同发誓,从此诚心归附大唐,死无所恨。

会盟的同时,各路唐军已经在回纥等部的配合下,将薛延陀军摧枯拉朽般地击垮了,拔灼也在乱军之中被击杀,唐军一直杀到了郁督军山(杭爱山中的一处)。薛延陀余部七万人一路溃逃,李世勣指挥唐军一路追击,最终彻底灭亡了薛延陀。

在占领的漠北土地上,唐廷设立燕然都护府,成为经略漠北的大本营。在燕然都护府的经略之下,诸如回纥等较强的漠北部落,稍有一点独立的苗头,就被死死地按下,再也难以成为下一个薛延陀了。几年来的数场战役,已经将大唐的战略威慑化成了草原部族们内心最深处的记忆,终唐之世,漠北的铁勒各族始终与唐廷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几百年来很少再有战争发生。</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