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村里人横七竖八,有的横躺于地,有的斜伏在桌,无论青年壮汉,还是老弱妇孺,俱是七窍流血,嘴唇发紫,再没有一个活人。
他们再怎么也想不到,上官孤峰的生辰竟会变成他的祭日!
兄弟二人狂奔过去,扶起上官孤峰,一探之下,已然没了气息。上官孤峰脸色惨白,双目圆睁,嘴角兀自带着一抹讶色,他至死也不敢相信竟会在海晏村内给人投毒所害。
兄弟二人何曾遭受过如此大的变故,顿时泪如泉涌,悲不自胜,抱着上官孤峰的身体,哭道:“爹爹,你快醒醒……”上官子吟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上官飞云连忙掐住他的人中,另一只手抵在他的背心,为他平舒郁结之气。
不多时,上官子吟悠悠转醒,流着泪虚弱道:“大哥,爹爹不在了……爹爹不在了……”上官飞云心如刀绞,抱着上官子吟放声痛哭,哭声撕心裂肺,在山谷上空逡巡徘徊,良久不散,便连那日光,似乎也为之一暗。空气里满是催人窒息的气息,偶有冷风吹过,寒如利剑,刺痛着兄弟二人的心。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夕阳染透天边,上官飞云这才从情绪中慢慢走了出来。他缓缓阖上上官孤峰的双眼,望着那鲜红如血的落日,哽咽道:“人死不能复生,子吟,莫再哭了,这般情形,若是给爹爹瞧见,只怕他老人家会不高兴了。死者为重,咱们还是先把爹爹和诸位前辈安葬了才是。”上官子吟也渐渐恢复了理智,抹了把眼泪,道:“大哥你说的对。”
其时,山谷已然暗了下来,兄弟俩却不管不顾,摸黑找来锄铲,为众死者挖掘栖身之地。二人不眠不休,花了整整一日两夜的时间,才将所有人下葬完毕。上官飞云又伐了几棵大树,削而为板,以为墓碑,立于众死者坟前。上官孤峰的墓碑,正是由埋藏上官子吟所酿竹叶青的那棵古松所制。
兄弟二人跪在上官孤峰墓前,上官飞云挥剑疾书,血泪聚下。一时间,剑光凛凛,木屑纷飞。蓦地,上官飞云一声长啸,“呛”的一声,将长剑插入地中。却见那碑上写道:“先父上官氏孤峰公之墓,不孝子上官飞云、上官子吟立。”
兄弟二人悲痛欲绝,心如死灰,不约而同地躺在上官孤峰的墓前,不言不语,只是痴痴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良久,天边亮起一丝曙光,上官飞云默然道:“子吟,你说究竟是什么人,竟如此恶毒,要将海晏村斩尽杀绝?若非我俩去取酒,怕也不能幸免于难。”上官子吟恨恨道:“我上官子吟在此立誓,无论凶手是谁,必定让他血债血偿!”上官飞云道:“不错,哪怕是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定要让凶手伏诛。”
上官子吟忽道:“大哥,安葬爹爹和诸位前辈尸体时,你可见过孙前辈的尸体?”上官飞云问道:“你说的可是‘绝情剑客’孙尘封?”上官子吟道:“正是。”上官飞云想了想,道:“先前也不曾注意,听你这么一说,似乎的确没见过他的尸身,莫非……”
上官子吟怒目圆睁,一字字道,“难不成凶手是他,孙——尘——封!”上官飞云皱眉道:“孙尘封虽一直待在海晏村,可他向来性子孤僻,与其他人少有来往,为何他要毒害爹爹他们呢?”上官子吟沉吟道:“这么多年来,孙尘封时常躲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时一两个月也见不到他一面,当真古怪的紧,大哥不觉得奇怪么?”
上官飞云浓眉紧锁,点了点头,却不言语。上官子吟见他神色有异,问道:“大哥,你怎么了?”上官飞云摇头道:“我总觉得我们好像漏掉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上官子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两日安葬爹爹和诸位前辈,无论什么事情,总是大哥抢在前头。你累了这么久,也该好好休息才是,有什么事慢慢想,不必急在这一时。如今村中只剩下你我二人,已非久留之地,不如明日咱们收拾收拾便出山去罢,也好探查孙尘封那厮的下落。”上官飞云应道:“我也正有此意。”
二人连日滴水未进,早已饥肠辘辘,稍事休息后,便起身去寻觅食物。厨房内尚有不少两日前所做的菜肴,但二人料定食物和饮水中必被人下了剧毒,不敢食用。幸而村里尚圈养了不少家禽牲畜,二人宰了两只肥鸡,去半里外的山溪中拔毛洗净,也不加任何作料,就地烤而分食。
次日,二人备好行李后,又去了上官孤峰屋子一趟,整理遗物。屋内一应俱全,唯独不见了上官孤峰的家传武学“寒雪剑法”的秘籍。二人对望一眼,心中隐约都有了些想法,当即又去了其他人房间。武林中人大多将武功秘籍看得比性命还重,自是将其置于隐秘之地,兄弟二人虽无法得知秘籍是否被盗,但瞧见房内一片狼藉,显有被人翻过的痕迹,一想之下,便即明了。
上官飞云叹道:“想不到孙尘封为了几本武功秘籍,竟凶狠于斯。其实大家一起在此生活了十多年,情同一家,早已再非什么江湖人了,倘若真想切磋武学,汲他人之长,想来也并非难事,孙尘封他又何必如此。”上官子吟冷然道:“我早说过,那厮鬼鬼祟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人出得屋来,见场院之内依旧如三天前一般,杯盘狼藉,散落满地,却多了几只鸟儿的尸体,想必是鸟儿瞧见食物便来啄食,却被毒死。二人生恐再有鸟兽被毒,便要将桌上菜肴埋入土中。
上官飞云找来锄铲,正欲挖掘,忽听上官子吟奇道:“咦?这是什么?”上官飞云闻声瞧去,只见那张桌上有个镂空的掌印,印缘之处,一片焦黑,如被火烧,桌缘之上,却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剑痕。另有几张圆桌,已碎为数块,似是被刚猛掌力所震,碎片之上亦有焦黑和剑痕。二人先前只顾着下葬众人尸体,倒忽略了此点。
上官飞云凝视良久,缓缓吐出五个字来:“‘炎掌’,何不鸣!”上官子吟恍然道:“啊呀,我怎生把他给漏掉了!”上官飞云凝眉道:“何不鸣武功奇高,掌力至刚至阳,炎气四溢,桌上这些焦黑定是被他掌力所催而至。”
上官子吟惊道:“莫非他才是凶手?”上官飞云闭目凝思,过得片刻才睁开眼来,道:“前些天,我们只顾着难过,失了理智,却漏掉了不少信息。子吟,你可曾记得,众位前辈的尸身是否有何异常?”
上官子吟想了想,道:“啊,是了,我记得林前辈、无尘大师、天灵子道长几位前辈虽然身体发僵,但全身的骨头却似给人以重掌震碎了一般,皮肤也干燥异常,高秀才等另外几位前辈身上却有些剑伤。先前我们只道他们被人投毒,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反倒忽略了这些细节。不过依我所见,众人的致命一击并非掌剑之伤,却还是在那毒药上。”
上官飞云知道上官子吟通晓医理,眼光自是不会有错,便道:“林前辈和无尘大师定是中了何不鸣的‘炎掌’无疑,受剑伤的前辈怕是孙尘封所为。想必是因为他们中毒不深,并无性命之虞,这才被何不鸣和孙尘封出手害死。何、孙二人沆瀣一气,一起盗了秘籍,却终因分赃不均起了争执,进而大打出手,以至饭桌碎裂,满院狼藉。”
他的推测合情合理,但上官子吟的神色却有些古怪,怔怔不语,似是出了神。上官飞云轻唤道:“子吟。”上官子吟恍然回过神,道:“我与大哥所料,相差无几。”蓦地仰天高呼道,“孙尘封、何不鸣,就算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也绝不会放过你们!”呼声回荡山谷之间,久久不散。
二人收拾心情,将剩余的食物埋入土中,又将村里的水井掩了,圈养的牲畜也给他们尽数放生。兄弟俩回房整好随身衣物行李,拿了上官孤峰挂在墙上的长剑“蔽日”,在上官孤峰墓前扣了三个响头,游目四顾,看了最后一眼这个养育他们十八年的山谷,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