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鸣笑道:“无论功劳归谁人所有,总之每年的寿宴,孤峰兄弟你是赖不掉的,怪只怪孤峰兄弟的生辰正好和陌教灭亡之日是同一天。”林梦生莞尔道:“不错,咱们既是为了给上官兄贺寿,也是为了纪念当年的大胜。”上官孤峰道:“话虽如此,可每年都要大家忙里忙外,实在让我过意不去。”何不鸣豪气道:“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到时便多喝两杯。”上官孤峰苦笑道:“哪一年我不是趴着回去的?”林梦生、何不鸣闻言哈哈大笑。
何不鸣忽道:“小飞云,俺方才瞧见你剑法似乎又进步了,待你学完了这套剑法,便来和我学‘炎掌’罢。”被唤作“飞云”的少年尚未答话,林梦生已先自笑道:“你这武痴,只想着把自己的功夫教给飞云。”何不鸣不服道:“你这臭书生,还不是一心想着把自己的什么破阵法一股脑儿传给小子吟。”林梦生笑道:“彼此彼此。”
何不鸣笑嘻嘻道:“孤峰兄弟,不如这几日就由俺替你教小飞云武功,你好生歇着,待你的寿宴过了,再换你来,如何?”上官孤峰笑道:“看来何兄你不将‘炎掌’绝学传给飞云,便不会罢休了。”何不鸣点头道:“这是自然了。俺早就想教小飞云‘炎掌’了,可是孤峰兄弟你一直说他年纪太小,内力不足,怕小飞云压制不住炎阳之气。我瞧小飞云现在的修为已经足够了,你该不会再阻拦了罢?”
上官孤峰瞧着飞云,笑道:“飞云,还不快谢谢你何伯的厚爱?你何伯的‘炎掌’独步天下,爹爹与他切磋过多次,从没讨到半点便宜。”飞云拱手拜道:“多谢何伯。”何不鸣大喜道:“谢什么谢?小飞云,你肯跟着俺学‘炎掌’,俺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梦生摇头笑道:“给你这武痴一闹,差点忘了正事。上官兄,吴大姑给你做了件大红寿袍,要你过去试试看合不合身。”上官孤峰笑道:“吴大姑看似如男子一般,想不到她竟会做针线活。嘿嘿,我这辈子都没穿过大红袍子,不知穿上会不会跟街边耍猴人一般。”
被唤作“子吟”的孩子眨眼道:“爹爹,你娶娘亲的时候也没穿过大红袍子么?”上官孤峰不禁笑道:“你这孩子,尽问些别人想不到的问题。你娘喜欢素净,是以当年的婚礼简单得紧,没什么喜服、喜宴之类,也没有高朋满座,就只有爹的两位至交好友在场而已。”
子吟若有所思道:“我一直以为爹娘的婚宴定然非同寻常,为世人所羡,原来却是这般。”上官孤峰哈哈一笑,抚着子吟的头,道:“爹爹当时只是个穷小子,你娘也是个寻常女子,哪会有什么非同寻常?好了,咱们也别让吴大姑等太久了,这便过去罢。”拉了飞云和子吟,随林、何二人一同去了。
当年昆仑山一战,陌教几乎死伤殆尽,华夏武林虽然赢了,却是惨胜。一批武林人士厌倦了江湖争斗,便在昆仑山下建起一座村落,名曰“海晏”,取自“河清海晏”之意。他们在这里自耕自足,将自己与那片所谓的江湖就此隔绝开来。这里面就包括上官孤峰和他的两个孩子——上官飞云和上官子吟。
在这两个孩子七岁的时候,上官孤峰开始传授他们剑法。上官飞云喜不自胜,拍手叫好,上官子吟却闷闷不乐,终日心不在焉。原来上官子吟性子谦和,不喜争强斗胜,觉得武力终究太过蛮横,伤人伤己,倒是对读书识字、江湖轶闻颇感兴趣。上官孤峰也不多做勉强,觉得这兄弟二人一文一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将来到江湖上也好有个照应。
自那以后,上官飞云便随着上官孤峰习武,无论刮风下雨,毫不间断,如今放眼当今江湖,已能跻身高手之列。与此同时,上官子吟也开始跟着村子里的其他前辈们学习诗词歌赋、医术兵法,听他们讲述武林见闻。只可惜海晏村中多是粗人,加之此处穷乡僻壤,少有书籍,是以上官子吟在文道上的成就,终究不及上官飞云在武道上显著。
兄弟俩年岁相同,感情甚好。九岁那年,上官飞云身染重疾,上官子吟心急之下,前往悬崖峭壁采摘草药,不甚失足跌落,幸而彼时年幼体轻,被峭壁上的树枝挂住,这才得以获救。十岁那年,上官飞云独自一人悄悄前往几百里外的小镇,只为给上官子吟带回几本书来,哪想在回来的途中遭遇狼群,险些丧命。待得回到海晏村,上官飞云浑身是血,衣衫残破,昏迷三日三夜,怀中的几本书却崭新如常。
上官飞云虽然是上官孤峰自路边所拾,但上官孤峰对他和上官子吟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上官子吟知书达理,谦逊豁达,将他视作亲生兄长一般,真心对待,不分彼此。海晏村诸人也从未因为他的身世看轻过他,“炎掌”何不鸣更是对他疼爱有加。上官飞云感念众人恩惠,自小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对待众人毕恭毕敬,这么多年未曾做过一件逾礼之事。
父子三人隐居于此,其乐融融。日落月升,往复循环,十八年时光,转眼即逝。
每年上官孤峰的生辰,村里人都会提前一日烹羊宰牛,次日再起个大早,筹办吃喝,今年也不例外。约莫到了巳午交替之时,酒食均已准备妥当,众人拥着上官孤峰换上了大红寿袍。上官子吟忽然附在上官飞云耳边,低声道:“大哥,随我来,我有礼物送给爹爹。”不等上官飞云开口,拉着他向一旁跑开。
上官孤峰生性豪爽,从不在乎什么繁文缛节,上官飞云记得自他忆事以来,上官孤峰就从未接受过别人的生辰馈赠——即便是他和上官子吟的,若非众人一再坚持,只怕连这寿宴也免了。可他知道这个弟弟自来心思玲珑,主意颇多,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多问。
二人一路小跑,转过两个山坳,在一棵古松前停下。却见那古松郁郁葱葱,虬枝交错,苍拔古拙,约有三人合抱粗细。上官子吟打量片刻,道:“便是这了。”上官飞云奇道:“这有什么?”上官子吟故作神秘道:“这下面可埋着宝贝呢。”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把药锄,在那棵古松下挖将起来。
松树下虽然土质稀松,可上官子吟毕竟文弱,未掘几下便大汗淋漓。上官飞云见状,接过药锄,道:“子吟你且休息片刻,我来罢。”他习武多年,这等体力活自然不在话下,但见药锄运转如飞,势如摧枯拉朽,眨眼间地面就被掘了一尺来深。
上官子吟忙道:“大哥慢些,摸挖坏了宝贝。”上官飞云依言放缓了势头,又挖了两下,忽听“叮”的一声,药锄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之物。上官子吟面露喜色,道:“找到啦!”小心翼翼地刨开两边泥土。上官飞云这才瞧清,所埋之物却是两坛酒水,封泥虽还未除,酒香却隐然四溢,甚是醉人。
“好酒!爹爹自来好酒,如此礼物,他定然欢喜得紧。”上官飞云忍不住赞了一声,问道,“却不知此等美酒,你是从何而来?竟连我也不知道。”
上官子吟笑道:“既然是给爹爹的惊喜,自然不能让旁人知道,大哥,你可不要怪我。这酒是我去年亲自酿制,就为了今天。爹爹嗜酒如命,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样的礼物,他才会欣然接受。”
上官飞云奇道:“子吟,你是如何会酿酒的?”上官子吟莞尔道:“还记得十岁那年你给我带回的书吗?书中恰好记有酿酒之法,我便依着书上所说,又向村里几位伯伯请教,这才酿制而成。只不过这是我初次酿酒,也不知滋味如何,却不要太坏才好。”
“无论此酒味道若何,在爹爹喝来,想必定是当世佳酿,堪比琼浆玉液。子吟,你当真费心了。”上官飞云知道上官子吟身子弱,便当先将两坛酒抱起,道,“咱们出来太久,需得赶紧回去,莫教爹爹和众位叔伯担心。”
上官子吟应道:“这便走罢。”二人只欲上官孤峰可以早点喝到上官子吟的佳酿,大步而行,去势匆匆。未几,村子便现入眼帘,算来此刻村中本应是觥筹交错,热热闹闹,哪想却偏偏听不见半点声音。
兄弟二人心中“咯噔”一声,皆有种不祥的预感。二人对望一眼,疾步赶至村口,却怔住了。只听“啪”的一声,上官飞云双手再也拿捏不稳,两坛竹叶青跌碎于地,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村子,却无法遮掩死亡的气息。眼前一切便像晴空霹雳一般,劈得兄弟俩竟有些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