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长沙城里被围的日子,早起贩卖茶膏早点的与往日没什么两样。
如果不是城外东南面的蔡公坟高地上立起了一片不小的木栅栏营寨,高耸的旗杆上挂着白孝旗,营内不少长发太平士兵持械森卫、白布裹着头。
一派的肃杀气质,使得城里城外两个世界,不知情的,还以为这城里至今是太平时日。
强敌在侧,新任的府台老爷张亮基大人从早忙到晚。衙门口里的官吏们一起陪同伺候,唯恐误了要紧命令。令官吏士绅差异的是他新聘的中年师爷左宗棠,此人却喜欢于夜里办公,白天则在城里到处瞎溜达。
城墙上时不时看看城外,有时去茶社听老人讲讲古,尤其是这两天对一些残疾乞讨人士很感兴趣,因他颠倒昼夜做事,使得大小令吏白日陪了府台,夜里又要陪他一块受煎熬,众人无不心里抱怨。
这天,他又城里雇来了一大批泥瓦匠和木匠,成立了一个隶属衙门口的几百人的“建筑队”,报备册上领了一批银子,同时也带了一大批脚夫,在拨发了五百两的定钱,带人去城墙脚下挖洞去了。
每隔二十米便挖一个一米见方,两米左右的深坑,除了长沙城临江一面,其他方向城下连续挖出了一个个深坑。
市人多跑过来看热闹,有时说是衙门里的人在吃饱了撑得慌,在预备种树。
衙门口里的官吏们纷纷看不过去了,有人怀着这些日子操劳的怨气,跑过来跟张亮基告状,说左宗棠昼夜颠倒,乱命做事,平日万事不做,走街串巷玩乐,又账目上随意设置名目,诓骗库钱。
张亮基架不住衙门口人声纷纷质疑,又自己也心存怀疑,第二日特意一大早当众找来左宗棠,希望他能解释一下,消逝众人疑虑。
左宗棠却二话不说,反问道:“大人,诸位,你们以为长毛不攻城,只是在等待援军吗?”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被他问住了。
“大人,诸位,请随我上城墙一观!”
左宗棠说着当先走了出去,众人只好在张亮基的带领下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南城墙。
“现在诸位大人说我左季高(季高、左宗棠字)名不副实,虚耗钱粮,那请大家今日看看,城外地下,有何不同!”
许多人知道,这是左宗棠给的下马威,望着城外这一大早的地上,看了良久,善化县令王葆生瞄出一点由头,皱眉道:
“季高兄,难不成长毛准备穴攻?”
“然也!我看来这长沙城里,还是有点能耐人员嘛!”
左宗棠这一句话,抽了大部分人的脸,虽然左宗棠现在是张亮基的师爷,但说到底还是平民一个,一帮平日子高高在上的官吏老爷们被这一讽刺,纷纷暗怒不已。
有人按捺不住,反问道:“季高才高八斗,我是知道的,可就这地面,怎么看出这地下情况呢?莫不是也有堪舆秘术,可穿土透石?”
“这朝光照下来,你看那边,这草明显相较两旁,枯出黄绿杂色的一条两步道来,而上这清早露水,这上明显相较两侧少许多,说明多半是死草,长毛下面的动作已经伤到了草根。
如不是长毛准备穴攻,我左宗棠自此叫高季左好了!”
众人目光再次望去,顺其所指的城墙三四里开外地面,果然,在草露反映刚出的太阳光线下,贴地耀目的闪白光地里,中间一条两三米宽道,相较两旁的黯然失色,其一直延伸到蔡公坟太平军白孝素裹的营地里。
“好家伙!”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再过七八天,看样子就挖到城脚了。
“我自听说长毛攻破全州,用的就是穴地攻城,火药崩开城墙,大队一拥而入,我想诸位也莫不想有全州知州曹燮培的下场吧!”
左宗棠笑盈盈的看问着眼前一帮擦汗后惊的官员。
官员们默然无词以对,独知府老爷张亮基对手下马上命令大喊:“马上命提督鲍起豹,带几队兵给我严守这儿!”
“翁台(做官东家的敬语),我倒以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城垣几十里,长毛如挖地道,总有不易发现的。”
“那你说怎么办?”
“古书《武备志》中有记载,防穴攻,有瓮听之法,置一口大瓮,置于地下两三米处,人蹲其内,地下之声十米以内清晰无比!
盲人平日以耳力为生,越常人甚远,可用之!”
张亮基等一帮人才明白左宗棠为什么闲着没事干跑城墙脚下、每隔二十米,挖起一米见方的坑来。
“先生处事果真周道!”张亮基夸赞了一声,转过头来命令手下差吏道:“快去找一百来个盲人来,登册听命!”
“短时间内恐找不及了,我这儿有平日城中盲人乞丐,以及茶社酒楼内说书的操琴瞽叟人员名单数目,大人可派人按图索骥!”
左宗棠说着从袖口掏出两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
张亮基可以说惊喜连连,没成想左宗棠一天到晚的不是在城里瞎溜达,这种等你发现问题,他已经将解决办法都弄好、并开始已经事实的手下,那个领导不喜爱欣喜。
“自今日起,季高之命就是我张亮基之命令,你们也见识到了他的本领,谁敢违抗,为了守长沙城,休乖我张某人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