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样的话,钟应克制不住语气里的低沉,还有沉重回忆带来的颤抖。
他视线冰冷如刀,质问道:
“贝卢,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拒绝他的吗?”
贝卢混乱的思绪,渐渐复苏。
他眼前一片模糊,觉得自己想不起任何事情,偏偏又因为钟应的问话,浮现出无数画面,历历在目,仿佛回光返照。
他记得。
他记得清清楚楚。
——你毫无名气,居然敢说自己懂十弦琴?也不知道从哪里跑来招摇撞骗!
——我和沈聆的友谊,有《千里江山图》摹本为证,我和他共谈高山流水的时候,你这骗子恐怕还没出生。
——再敢污蔑我,我就送你去监狱!
贝卢混浊眼珠流出泪水,难以置信地盯着钟应。
那个叫林望归的斫琴师,第一次登门,将来意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他听管家转达后,惊恐又心虚,急切的找到了一张相似的烂木头,放出了自己从拍卖行买回雅韵的消息。
谁知道,没几年林望归又来了。
他说了很多斫琴的技巧,说人就像古琴,树老心不老,十弦琴是千年乌木斫制,不可能损毁如此严重,他努力的证明自己是修复雅韵最佳人选。
他想亲自为沈聆修复雅韵。
可他越说,贝卢越害怕。
因为林望归懂琴,懂沈聆,懂遗音雅社。
这样的人只要碰一碰假琴,就知道他做了什么,就知道他是骗走了沈家的财物不肯归还!
贝卢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流泪,嘴巴微微张开,只有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钟应居高临下的看他,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唯有无止境的厌恶。
“师父告诉我,当初爷爷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见到你,更没机会见到雅韵。”
“二十年前,爷爷是个毫无名气的斫琴师,师父也只是名声平平的演奏者。”
“他们为了见到你,精于钻营,结交朋友,想尽了所有能够想到的办法,在遥远的中国不断的去询问来过音乐剧院,为你演奏过的音乐家——”
“哈里森.贝卢,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乐曲?”
远在钟应出生之前,早就有许多人为了一张琴付出数不尽的努力。
为了躺在病床上这个无耻可恶的老人,详细研究制定完美的计划,一次又一次的不断练习。
从樊成云名声大振,到樊成云接二连三拒绝意大利音乐剧院邀约,都经过了精心的规划。
二十年、十四年、十年、五年。
有的人没法见到计划的结果,溘然辞世,有的人小心翼翼,砥砺前行。
他们都没有钟应眼前的贝卢幸运。
“贝卢,你快死了。你死了也见不到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