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了无数次自己。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害怕她们的眼神,胜过害怕死亡。
我默默吃下了一整袋橘子,吃到我胃开始疼,吃到我闻着橘子的气味,胃酸上涌。
但,我不能拒绝。
坂本阿姨会难过。
坂本阿姨,只有我了。
多倒霉。
又变成,只有我了。
她们的话,像言灵一样缠着我的躯体,一点点落地,一点点画地为牢。
我要逃,我要远远的逃开,我不能,再一次落入幸子阿姨的牢笼里。
我要仔细准备,做好详细的计划,一次性解决坂本阿姨。
她的生活里,不该只有我。不能只有我。
绝!对!不!能!
我住了一周的医院,才被医生允许回到自己的家。贤在,它还在医院里。感冒变成了肺炎,从轻症病人转成重症病人。
我出院就直接去了宠物医院,看见它躺在重症防护箱里,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带着防护项圈,连侧过头睡觉都不能。
它的肚皮还有起伏,它的呼吸还有来回,它只是大部分时间都无法苏醒,它只是需要人工喂食、喂水、导尿。
它,活的很辛苦,我不知道,这样的辛苦,它究竟是否想要?我怕,这样努力救它,更让它痛苦。
它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接受一群人的照顾,它能安心吗?它会难过吗?它会恐惧吗?
它,会希望在一个熟悉的地方,接受治疗吗?
我想接它回家治疗,坂本阿姨、宠物医生、护士们一致拒绝。
他们说,在医院里更有救回的可能,回家治疗,效果不佳。
她们说,真不忍心,干脆在医院给它安乐死。
他们,她们,非常有道理。
可是,没人问过一句,贤在,想不想?
狗,不会说话,所以人做主。
我会说话,可也没人问过我。
再一次,我在贤在身上,我看到了我自己。
只是这一次,我活着,它快死了。
这一次,我不再退让。
如果我不开口,谁能替贤在开口?
我坚持要把贤在接回家,坚持了四个小时,医生最后妥协说,过了今晚再让我接回去。
坂本阿姨提醒我,家里的治疗设备,也需要花时间准备。
我同意了,回家认认真真下单,让律师加急购买各种医疗设备与药品,还跟宠物医院的护士与医生约好,每天定期上门给贤在看诊、换药、每日基础检查。
我觉得,我终于勇敢了一回。
我觉得,我为贤在发了声。
没等到明天,贤在病情突然恶化,体内并发症出现,半夜3点23分,猝死。
监控里,它在最后的时光,睁开眼看着周围,呆呆看了五分钟,眼里从有光亮,慢慢变得无神,然后呆滞、暗淡,最后成为一双不动的玻璃珠子。
那个时候,我被坂本阿姨劝回了家,吃了药沉沉睡去。
凌晨五点,我赶到医院,用它最喜欢的毯子盖在它还没僵硬的躯体上面。
像平时那样,抱着它,让它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给它轻轻唱起了歌,“我的宝贝,给你一颗星星,让你每天好好眠。”
我抱着它,走出了医院,走到附近的草坪里,把毯子打开,我抱着它,一起躺倒在草坪上,跟它一起看星星。
如果我不带它去泛舟,它就不会落水。
如果我不是忘记吃过药,我就不会昏迷。
坂本阿姨就不会,只看重我,而忘记它。
如果我坚持带它回家,它能安心死在家里。
如果我身体好,坂本阿姨就不会劝我回家。
我,能见它最后一面。
可是,没有如果。
我,连让它安心死去,都做不到。
我,吻着它的额头,泪如雨下。
伸出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看吧,你又搞砸了!
坂本阿姨给我擦了泪,她默默陪在我身边,她这个时候,反而不说话了。
我透过泪水望着她,她的眼神充满担忧,担忧我,而不是贤在。
“您为贤在的死难过吗?”我盯着坂本阿姨的眼睛看,认真的问。
“当然难过,但是贤在,你不要太伤心。”坂本阿姨语气伤心,神态低落,眼里满满的是我。
只有我。
是啊,又是该死的我。
她们,为什么就不能少担心我?
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点点自由???
我吓得向后倒,下一瞬间抱起贤在,站起身,飞一般往道路的左侧,极速逃跑。
我瑟瑟发抖,惊恐万分的奔跑,试图跑出这种魔咒,试图挣脱脖颈上的绳索。
我是一个机器,还是一个人?
我的人生,就是一场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