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姜娘送水进来,问她有没有镜子。
姜娘更没有了,明黛只得留住她,等自己漱完口,净完面,握着手巾,说话的声音很小,问她:“我脸上干净了吗?”
明黛穿着浅红的内衫,青丝披散在脑后,苍白的小脸上不见一点儿瑕疵,上回蚊子咬下的包瘪成一颗小小的红点,姜娘以为是颗痣,摇摇头:“姑娘长得真好看。”
越素净的打扮越衬得她容色明媚娇丽,又有几分少女青涩的可爱。
明黛这才放下心,挥手让她去忙,又想起来魏钦。
姜娘不知道魏钦去了哪里,也不敢打探,她刚来魏家仅与魏钦打过一次照面,主家看起来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但浦真小哥和她说过,只要活计做得好,主家并不会为难她。
姜娘把浦真的话放在心上,一上午都在尽心尽力地做事。
看出她是个老实人,明黛也不追问了。
不过也没让明黛好奇太久,魏钦一刻钟后便出现在她面前。
明黛正一边吃着面,一边听姜娘讲述自己苦命的身世,一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魏钦。
魏钦有些无语。
她自己什么情况,还有心情听旁人的故事。
明黛擦擦眼泪,哼哼两声,没说话。
魏钦问她有没有吃药,她还是没有开口,摇摇头,指指桌上的面碗,表示她要先吃饭。
魏钦不知道她又在搞什么名堂,不过她退了烧,瞧着也有胃口吃东西,想必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见他要走,明黛急忙喊住他。
她一开口,屋里都安静了,魏钦神色顿了顿,也知道她为什么不说话了。
明黛自己知道她现在的声音有多可笑,她听过鸭子叫声,比起来,她的声音似乎更难听!她多爱美的一个人,她容忍不了这种声音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平白让人取笑。
明黛心里烦躁,闷声说:“谢谢你。”
魏钦受了她的谢意:“你是真的很麻烦。”
听到这直白了当的话,明黛愕然,呆滞了片刻,深深吸一口气,端起茶盅喝一口茶,润了润喉咙:“戏文中姑娘常常对救了自己的好汉以身相许,魏郎觉得这情节如何,是否动人。”
魏钦薄唇微张,毫不客气。
“很烂。”
明黛郁闷极了,面上仍然带着笑:“那魏郎喜欢什么情节?”
魏钦似乎笑了一下,他打量着明黛,幽幽地说:“见死不救的情节。”
“可你并没有见死不救!”明黛理直气壮地说。
魏钦不为所动,颔首:“是,所以我现在要把你赶出去。”
明黛不敢说话了,她默默地坐回到凳子上,眼观鼻,鼻观心,长睫低垂,她嘀嘀咕咕地说。
“我还没有吃完午饭。”
她老实了,魏钦也满意了,转身离开。
明黛这才抬头,隔着窗纱看着他挺拔的身影,隐隐从中看出几分得意之态。
姜娘忙完了厨房的事,正在打扫院落,看到魏钦忙放下扫帚,作揖:“大爷。”
魏钦点了点头,吩咐她:“煮一碗素面送到楼上。”
等到了下午,明黛睡过午觉,有精力走出门闲逛了,瞧见府里来的新人。
瞧着和浦真一个年纪,在园子里除草。
明黛扶着回廊的阑槛问他叫什么,那小厮很不好意思地说:“以前叫傻蛋,今早大爷给我改了名,叫令威。”
明黛笑了笑:“是个好名。”
令威也喜欢,想起来问她是不是有事。
明黛点头:“有没有梯子?”
当然有,令威说:“请姑娘等一等,我去搬。”
明黛等了一会儿,只见令威从仓库里扛着一个又高又大的梯凳过来了。
令威力气也大,放下梯子,脸不红气不喘地问她:“这个梯凳可以吗?”
明黛连忙点头:“够了,够了。”
这梯凳和魏明两家中间的那堵墙差不多高,简直太完美了,她几乎想要鼓掌,她指挥着令威把梯凳架到墙头。
令威面带踌躇,犹豫着没有动手,难为地看着她。
“那是我家。”明黛反应过来。
令威松了一口气,放下心。
明黛嘻嘻笑着,咳嗽了两下才收敛了笑意,等令威架好梯子,迫不及待地想要试一试。
她提着裙摆从魏家这头爬上去,转身从明家那头下来,都忍不住惊叹,简直像是特地为这堵墙定做的梯凳,既稳固又方便。
双柿巷巷口,魏里老领着两名巡检司的小吏挨家挨户的通知:“昨夜南小街的汪氏当铺遭了贼,大家外出办事千万锁好门窗,夜里最好就不要出门了,平日街坊邻居也都互相照应着点,瞧见生人需及时报官。”
汪氏当铺被水贼洗劫一空,夜里守门的伙计被砍了三刀的骇事一大早就传遍整个扬州城,与之只隔了一座桥两条街的双柿巷自是人心惶惶。
谢六婶送魏里老到家门口:“这些我们都晓得,那歹人真就没有半点眉目?”
扬州水泊纵横,水贼乘夜行劫,事成后坐上船走水路,不需半刻便没了踪影。
魏里老拂须沉叹一声,面露愁色,摆了摆手。
谢六婶心中戚戚,似乎想说什么,但被站在她身后的谢六叔扯了扯衣袖,她转头警告地啧了一声,对魏里老说:“里老可知道,小梅花巷魏家的大爷回来了就住在木樨街。”
魏里老微微一楞,紧接着唇周白胡子吹起。
“不许浑说。”
谢六婶抬手指指那头站在门口的花赛金:“这巷子里谁不知道,您要是不信,问问花家妹妹。”
花赛金捏着帕子推她家小丫鬟出来回话。
小丫鬟口齿伶俐:“六奶奶没唬人呢!”
魏钦回扬州那日,小丫鬟出门帮花赛金买面脂,正正好看到了魏钦回木樨街。
又有几位在巷子里的邻舍过来帮腔。
魏里老用力握着拐杖敲了敲地砖,打断他们的话。他在这一片很有些威望,大家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谢六婶小声说道:“里老与魏家大爷同族同宗,可不能偏袒他。”
魏里老和魏钦连着亲。
魏里老不与她计较,心里明白怨不得大家胡乱猜想,这几年关于他这个侄孙的流言翻着花样地传来传去,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
“这件事我自会禀明衙门查探清楚,只事情未查明之前,不许再胡说引起恐慌,都散了,散了。”
既得了魏里老的保证,众人也不敢再闹腾,都各自家去做事了,剩下几户周围的人家没走。
魏里老准备往明宅去。
谢六婶朝他们喊:“家里好像没人!”
小吏问道:“明先生家刚回来的那小姑娘呢?”
“早上敲她家门,没有人应答,我再去看看。”
院子里明黛试完梯凳,正要回去魏家,大门又响起敲门声。
她有些奇怪,不知道是谁找她。
她站在门后,小心翼翼地问:“谁呀?”
“是我,谢六婶。”外头回她。
“哎呦,姐儿在家啊,”谢六婶说,“早上来找姐儿,姐儿没来开门。”
明黛那会儿在魏家呢!她掩着唇轻咳:“昨日淋了雨,感染了风寒,许是睡沉了,没听到。”
谢六婶看她果真一脸病容,真真可怜,关切了两句。
明黛身体已经好了一些,谢过她的关心,看到她身后的巷子里站了不少人,不由的心一紧,发生什么事情了?
谢六婶赶紧把汪氏当铺被劫的案子告诉她:“他这几年不见踪影,怎的这般巧合,他一现身,南小街就出了事,这可怨不得我们多想!”
大家叽叽喳喳地附和。
“不是他!”
明黛再清楚不过昨晚魏钦干了什么,下意识地说。
她声音不大不小,巷子里正好能听到,一瞬间都安静下来。
魏里老杵着拐,慢悠悠地走过来,睿亮的眼神盯着明黛:“都别说话,让明家姑娘好好说说。”
谢六婶花赛金她们互相看看,她们真没有人说话。
明黛嘴巴比脑子快,说完自己都懵了一下,单话说出口也不能收回去,她顶着众人炽热的目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我昨晚听见隔壁摆了酒席,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