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努力又上进,成绩优异,名列前茅,每到一所新学校,都能迅速成为老师信赖、同学追崇的对象。
可是没有一个家庭愿意留住他。在亲生父母的财产遭到瓜分殆尽后,冬冬被过继给一户远方亲戚。夫妻二人生活优渥,结婚多年一直想要个孩子,然而始终未能得偿所愿。
冬冬在这个家里获得了一个朝思暮想的、正式的名字,取自《醒世恒言》,叫作醒言。成为独子的王醒言也理所应当地得到了最悉心的关怀和培养,他样貌清正,成绩优异,被养父母送去学钢琴,也立时展现出非凡的天赋。没几年弹起卡普斯汀已是得心应手,而他最拿手的是一曲《梦》。
美梦般的生活持续了五年。十五岁的王醒言益发眉目疏朗,讲起话来温润轻和,年纪尚轻,已经展现令人心折的风度。他师从钢琴名家,老师曾说如果继续潜心培养,王醒言有望成为最年轻的肖赛入围选手。
而这一切曾令养父母引以为傲的晃眼优秀,在他们终于如愿喜得贵子后,迅速被归纳为一种无形的威胁。由于怕他璀璨的命格压过亲生儿子一头,养父做主把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改为了衍。
王醒衍默不作声地接纳了自己的新名字,和在家里陡然变得尴尬的位置。
那时他已经习惯于身边人的背离与冷落,不知不觉心中已然做好准备,时刻等待着被疏远、被放弃。
梦境好像也在保护着他。岁月如此漫长,之后发生的桩桩往事,没有出现在这夜的睡眠中。
翌日清晨,洗衣店老板叫王醒衍同去店外,在街口处递上一支烟。王醒衍不明就里,摇手婉拒:“不好意思,我抽不惯。”
老板笑了笑,收回烟卷自己点上,深吸一口才说:“这个月的工资,我提前给你结了吧。”
王醒衍多年流离,哪会不懂得察言观色,几乎顷刻就明白了老板的意思。无意纠缠或者追问,命运早已将他磋磨得失去了抗辩的力气。
“小王啊,也不是我不想留你,实在是有个大客户打电话投诉,说你擅自乱走乱动,弄脏了不少家具。”
老板叹口气,递来一个温热的红包。王醒衍平顺而木然地接受,无声收进口袋。
“谢谢。”他只是说。容色寻常,没露出多余表情。
老板定睛看着他,到底不忍:“我有个朋友在别墅区开便利店,过会儿我递个话过去,你可以到他那边做点事。”
王醒衍于是到便利店上起夜班,酬劳骤降,也更辛劳忙碌,他在白天又觅得一份工作,是在附近的快递网点。因为没有真正成年,还不能注册时薪更高的快递员,只好做些分拣的活计,按件计费,一件可以收入一分钱。
他一做就是整个白天,晚上再到店里报到,不久前辞退他的老板却等在收银台旁,提议要他继续回去上班。
王醒衍压抑不住倦容,但是依然保持清醒,欲言又止:“之前的投诉……”
老板嘴角一撇:“客人撤销了。哎,你这孩子,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你怎么不解释解释呢?人家那个女主人自己来店里找我澄清这事儿。你见到过没?还是个小姑娘呢,跟你差不多一般大的。”
王醒衍没有说,他确实是见到过的。
比月亮更明朗的女孩子,高高地住在天上,在云端。偶尔低头俯就,也是愉快的、从容的姿态。
他应当向她道谢,可是那一次没有真切地看到她的面容,只是记住了她的名字。
她叫作谈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