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她攀升

她不坠落 七穹烬 1869 字 8个月前

她思维有点跳脱,打开窗子就招呼起光顾花园的猫咪,说到后面又想起自己与他交谈目的,赶快把话题又扳回正轨。

这个女孩子好像丝毫不懂掩饰和防备,想到什么就要说出来。想看他弹琴,也就笃定地要他弹琴,其余所有令他自己感到难堪的细节,她都不在意。

王醒衍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他曾经家境尚可,在她面前却相形见绌,甚至不足以放在一起比较。女孩高贵得像月亮,这幢房子的装潢更是豪奢非凡,他唯恐自己踏入一步,就会让白色的家具染上污渍。

可是弹琴的渴望胜过一切,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重新住到过去的梦境里去。回过神来,他已经坐在她那一方淡赭色小羊皮琴凳上,指尖恣意翻飞。《梦》的琴谱是长在他脑海里的,每一处把控和处理都牢记于心,他几乎是在沙漠取水一般迫切又渴求地弹奏着,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打断琴声的是远远传来的厉声质问:

“哎,你干嘛呢?谁让你进来了?还坐那儿!”

张妈三步并作两步,转眼窜到钢琴旁,“啪”一下打掉他抚在黑白琴键上的手,气势汹汹威胁要投诉他不懂规矩。

他骨型优美的手背上,即刻红起一片掌痕。

一旁的女孩看不过去,皱眉说:“小张阿姨,你那么凶干什么?是我……”

王醒衍没有听下去,他只觉得胸中混沌又紧绷,只能不住地低声道歉,接过装衣服的袋子,转身飞快离开。

群租房价格低廉,夜晚统一断电。王醒衍洗净了一双手,伏到窗台上去。日记本许久未翻动,纸面捏在手里,隐约透着枯涩之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情绪的波折流动,更是从未体会过这种令人困惑的不安。

王醒衍阖上眼帘,视野顷刻暗下来,可是胸臆之内却蕴着明净一团亮光,冷冷的光调,但温柔而透亮,落在心里像冬日的呼吸一样清朗。

王醒衍终于睁开双眼,提笔在纸上沙沙写字。

他自幼下过工夫练字,笔迹瘦拔隽秀,自有一派筋骨风韵。

曾经读到过的一句短诗,在瞬息间浮入脑海,连他自己也猜不透为什么。

他只是懵懵懂懂地写下——

我关掉月亮,你甚至更明朗。

那一夜王醒衍睡在下铺,在冷硬的床板上,久违地梦到从前。

自有记忆以来,他就辗转寄宿于各个亲戚家中,而所有人对他亲生父母的离去都给出了不同版本的描述。

住在大伯家时,伯母说他的母亲产后缠绵病榻,听闻父亲外出进行科学考察,不幸死于百年一遇的雪崩,不禁在悲痛欲绝中耗空了身体,也随丈夫而去。后来搬到姨妈家,姨夫又告诉他,是父母乘船远行遭遇海啸,帆船装着父母的遗骸沉没进太平洋海底。更有故事离奇如都市怪谈,出自小舅舅之口,说动物园走失了一只猛兽,而他父母恰巧成了横死街头的倒霉鬼。他将舅舅宿醉呕吐的秽物收拾干净,认为这个荒谬故事的由来,是舅舅昨天刚带小表妹去了一次动物园。

而关于他的名字,亲戚们倒是口径统一。因为他是冬天出生,所以母亲亲自取了小名叫作冬冬。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母亲没有来得及为他选一个正式的姓名。

当时的王冬冬开始逐渐相信,一件事最值得关注的只有结果,至于过程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因为无论父母是死于雪崩、海啸还是猛兽之口,都无法改变他终究被抛下的结局。写在作业本上的王冬冬三个字,是他十年人生中一目了然的遗憾与缺漏。

冬冬感到自己是一个无机质的物件,一直被转手到不同的人家,奔波于不同的城市,进入不同的学校。正因如此,他又像没有分化出根茎的蕨类植物,对每个地方都缺乏必要的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