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还是坐吧。”他只坐回主位,为重楼安排了客座:“要不然,就直接回魔界疗伤。”
重楼正想抿唇入座,却见飞蓬不顾伤势,抬臂去拿笔墨纸砚。
“……”他当即走上前,抢在飞蓬之前拿了起来。
飞蓬抬起头,分外困惑地瞧着重楼。
“咳。”重楼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眼线一事,本座有必要向冥君解释一下。”
他坦诚道:“神魔敌对,鬼界关乎轮回,被神族掌控,本座自要破坏一二。”
“但不论给滞留鬼界的魂魄多少支持,也无人能动摇冥君的统治。”想到三族大战结束后,自己稳定完魔族的情况,转头插手鬼界事务却一无所获,魔尊很是无奈:“从那时起,本座便不再强求。”
重楼直白地说道:“再安插眼线,就只是应有的戒备了。但从你退出神界阵营,本座便再未行过窥探之举。冥君若不信,不妨再度彻查。”
飞蓬安静地回忆思忖了片刻,也没说信不信。
“那魔尊又对哪些势力这般派过奸细?”他只问了一句,稍稍一顿,又道:“若不方便透露,就不用说了。
重楼摇了摇头:“无妨。妖是约定俗成的附属,神是命中注定的宿敌,人是有望争取的盟友。”
所以,是各界都有,而且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应对策略。飞蓬听得懂重楼言下之意,再比较一下绝地天通后的神界,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光从这个大局观看,神族明明战后恢复元气多年,战力算得上匪浅,也终究一败涂地,不是没道理的。
“……魔尊确实雄才大略。”冥君最后深深吐出了一口气,既佩服又慨叹。
重楼摇了摇头:“冥君过奖,本座野心不大。于神界,却更多是因果报应、顺水推舟。”
是敖胥主动把一统的机会送上门,我才顺水推舟定计。而非为了一统,定计酿成劫数,致使生灵涂炭。
“……本将…不,本君知道。”飞蓬闭了闭眼睛,语气是难得的艰涩。
他已经不是神将。
或者说,就算他还是神将,在这场被自己人掀起的大难中,闭关锁界的神族也注定在劫难逃。
失败是高傲者的必然,神界可不止一个敖胥。
“飞蓬,这一切从来不是你的错。”重楼的声音温和了太多,弯腰将悬浮的灵气抽取,凝结为灵水,往砚台里倒了一滴。
刻录了精致花纹的墨条被他拿在手里,与砚台轻轻摩擦,墨渐渐溶解于其中。
飞蓬静静地看着重楼拿捏频率,每次恰到好处地加水,极耐心极宁静,怔然出神。
直到墨条被擦干放好,墨水顺着被倾斜的砚台,缓缓滑入边上的墨池,他攥着重楼轻柔塞进自己掌心的朱笔,方回过了神。
“……”飞蓬这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发呆,竟也没觉得,肩上伤口愈合时应该会痛。
无独有偶,重楼也在关注着这里。
他越过干涸的血迹,看向飞蓬光洁如新的肩头,指尖很轻很轻地触碰一下,又立即移开了:“我很少施展治疗术,你现在什么感觉?”
“好透了。”飞蓬神思不属地回答着。
适才那一瞬的触碰,极轻,极软,极柔,极快。
与榻上死死扣住肩膀,让自己动弹不得,只能陷落在炼狱里的指尖,截然不同。
明明是同一个魔,同一只手。
飞蓬又看向重楼,他脸上的伤口还在愈合、青肿还在缓和。
“你伤得比我重很多。”飞蓬忽然道:“切磋只是不用灵力和仙术,为什么不用空间法术躲闪?”
重楼理所当然道:“你不是想打个痛快嘛,空间法术躲闪太方便,可就没意思了。”
“……”飞蓬沉默少顷,见重楼还是毫无入座的想法,反而去找更多墨块,干脆把笔放下了。
重楼很不解,抬眸瞧向飞蓬:“怎么了?”
“突然就不想批了。”飞蓬用双臂撑在书案上,声音有些飘忽:“打架有些累,一起用膳吧。”
重楼愣了愣,脸上闪过一抹快慰,身影在室内一闪而过:“我现在就去客房拿。”
他再回来时,是以空间法术直接出现在飞蓬面前。
然后,室内除美味佳肴,又多了水蒸气上浮的浴桶、宽大厚实的屏风与干干净净的新衣。
“伤口好了就能入水,你先沐浴更衣吧。”重楼再次离开书房,提着飞蓬放在桌子上的茶壶与放在格子里的茶叶:“我去院子里烹茶。”
但他最后还是没能和飞蓬一起用餐,因为飞蓬脱了外裳入水,骨子里耗尽体力的疲乏被蒸了出来,人犯着困泛着困,就慢慢睡着了。
重楼刚推门进去,就不敢再上前。
他心里倒是庆幸,餐盒底部才被刻了恒温阵法,又在茶壶底部也画了个如出一辙的阵,再轻飘飘地连杯盏一起,送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重楼唇角微扬,重新将自己关于门外。
“昨日劳烦魔尊了。”第二日,飞蓬将洗干净的空盒还给重楼,面上有几分赧然:“接下来,我得处理这几天荒废的公务。”
重楼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并不打算强行留下来给飞蓬添麻烦。
所以,他早把公务收回异空间,只等着飞蓬送客:“我过些日子再来。”
“好。”飞蓬送重楼到冥君府邸门口,在重楼开启空间通道时,鬼使神差道:“夕瑶天女已被水碧送回神界,她不会再来了。”
重楼脚步一停,回眸深深看进飞蓬幽蓝色的双瞳。
路上刚好有几个经过的魂魄,见魔尊与冥君如此对望,心中不免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赶忙低着头躲走了。
飞蓬和重楼倒是都不在意他们的视线,还沉静地彼此对视着。
良久,重楼才道:“说不给希望,就完全不见。你对感情,相当认真。”
“对谁的感情,都该如此。”飞蓬缓缓一笑:“我等你下次来。”
他稍稍一顿,轻声撂出最沉重最凌厉的言词:“若魔尊改变主意了,也可直接下战帖,你我新仙界见。”
重楼摇了摇头,深邃的眉眼非是平日的威严,而是极少有的和缓宁静:“发情期只是为异兽划定择偶范围,余下全靠相处。”
“正巧,我对感情也很认真。”他的嗓音既低且沉,却莫名弥漫着柔和,完美消弭了飞蓬闻言后那一刹那的恼火:“就下个月见吧,飞蓬。”
飞蓬不再吭声了,他看着重楼踏入空间裂缝,心底隐隐有了夹杂战意的复杂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