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行凛眉,又见沈萩下车时仪容端庄,全然不似方才的慵懒轻浮,她站在傅英辞旁边,雪肤花貌,体态匀称,两人都是绝好的姿容,此刻各自抿唇,神情肃穆,霍行心中涌出一道莫名的情绪。
正当疑虑不解时,忽见那男子根本不待方希年盘问,便扑通跪下一股脑儿吐了个干干净净。
事到如此霍行恍然大悟,此男子姓陈名文景,早年间考中秀才,后屡试不第,便在京里支摊代写书信,因他会临摹各种笔迹,故而被窦尧弄进府中临摹尤氏的字。
方希年震惊,约莫猜出之后情形,但为了公允仍镇定发问:“窦尧命你临摹尤氏字迹所为何事?”
“遗书,窦大人想杀妻,故而命我提前写好遗书嫁祸..嫁祸给...”陈文景两眼一闭,悉数摊牌,“窦大人忌恨傅世子弹劾,想借窦夫人之死用舆论逼傅世子退让。”
围观的百姓发出哄的一阵吸气声。
方希年凛声问道:“遗书何在?”
陈文景:“在窦大人卧房枕下小匣中。”
霍行深吸一口气,眸眼深沉地看向傅英辞和沈萩,直至此刻他才觉出被人当了棋子,成了证明傅英辞清白的关键一环。
沈萩亦朝他回望过来,眉眼淡淡,哪里还有先前的柔弱单纯。
霍行扭头,转向方希年,沉声说道:“方侍郎,仅凭陈文景一人之词恐怕难以定案,他若伙同旁人编排诬赖,身死的窦大人更是无法与之对簿公堂,他....”
“殿下所虑的确该当,”沈萩走到堂中,先是与霍行福了福礼,接着面朝方希年说道,“傅世子怀疑窦大人之死可疑,遂着人暗中跟踪,果然将那幕后黑手揪了出来。”
两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提着一佝偻求饶的中年人往地上一扔,那人连滚带爬跪到堂中,正是窦尧死后,消失不见的管家窦六。
窦六是窦尧远房亲戚,很早之前便跟在窦尧身边处理各种亲近事宜,窦尧要杀尤氏的事他从头到尾全都知晓,原以为事情顺顺当当了结,不成想死的不是尤氏而是窦尧。
窦六本不用逃,但经他手买的毒/药却不翼而飞,他看过窦尧的死状,后脑摔烂,鼻孔流血,看起来无恙,可焉知不是服用毒/药的缘故。
若当真如此,那尤氏定已经看破他和窦尧的阴谋,他若再留下,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了。
傅英辞抬了抬下颌,身边人将窦六采买的单子药肆以及经手人呈送给方希年查阅。
方希年细细扫了一遍,又与窦六盘问核查过后,已然弄清原委。
案件清晰明了,证人证物一应据实,只窦尧为礼部官员且已身死,有谋杀之意但未曾落实,故而在定罪上需得再三斟酌。
窦六还在堂下叫喊:“大人,那毒药是我买的不假,但我没想过用给窦大人,我..我是受窦大人所托下到夫人饭菜里,可我也不知怎的,夫人没事,窦大人,死了。小的冤枉,实在是冤枉啊。”
百姓群起攻之,议论声沸反盈天,对于窦尧的所作所为着实气愤不平,场面一度失控,幸有官兵把持秩序才没叫人上前击打窦六。
尤氏也被唤到堂中,苍白的脸,枯槁的面容甫一出现,便引得周遭人连连唏嘘同情,因傅英辞弹劾的缘故,窦家夫妇的故事在百姓间早已耳熟能详,尤氏照料窦家老母的故事尤其广为传颂,原道是夫妻情深,没想到窦尧竟心狠手辣到杀妻害人。
方希年见状,按着本朝律法为窦尧定罪,与此同时为平百姓怨愤,他将窦尧底下资产悉数判定给尤氏,彻底绝了窦家等着打秋风的穷亲戚念想。
傅英辞听他与大理寺正商议敲板,忽然抬手阻止。
“我朝律法不过六杀,谋杀、故杀、斗杀和误杀戏杀过失杀。窦尧所罪为谋杀,是预谋杀妻,歹毒至极。尤氏为其操劳半生,没换来他感激涕零,倒落得个险些丧命的下场。尤氏未死,不是窦尧留情而是尤氏命不该绝,天可怜见,都知尤氏可怜,何况身为夫郎的窦尧,更改感恩她的不吝付出。
谋杀未遂,杀念犹可恨!虽死不足为泄,虽死非不能赎!他既死,罪责仍难逃,故吾建议,将其尸身拖至菜市口当众鞭笞受刑,令百姓观之,以此为戒。
糟糠之妻不可弃,何况预谋杀害,不鞭尸,不足平民愤!”
话音刚落,引得周遭百姓爆出“好”声,女娘声尤甚,伴随着一声声“鞭尸”“平民愤”,方希年只觉得太阳穴快跳出皮来了。
沈萩看向一脸坦荡的傅英辞,果真是本朝第一御史,句句锱铢,精准练达!
他像一道凌厉的光,站在那儿,俊颜如画,墨绿色锦袍像流淌的浓墨,他肆意随性,狭长的眉眼带着几许不屑和轻蔑的气势,双手自然背在腰后,目光郎朗地对上方希年的注视。
不退,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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