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萩冷冷合上眼皮,什么都没说。
宫婢似习惯了,又去清扫地上的碎瓷片,边扫边打量是哪个物件碎了,找了一圈,终于发现雕花隔断上少了个薄瓷花瓶,那么高的地儿,便是陛下摔的了。
每回陛下过来,殿内总会弄出动静。娘娘出事的前两年,两人轮番摔东西,但这三年,大抵都是陛下一人动手了。
娘娘就像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不管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只一个麻木的表情。
傍晚,宫婢从库房抱了新的花瓶回来,代替了被摔碎的那个。
沈萩晚膳照旧只用了几口,不肯再吃,宫婢们不敢劝她,低头恭敬地收拾了小案,又利索搬走,正打扫着,外头有人唤“娘娘”。
接着珠帘窸窣响了阵,萧文茵抚着孕肚缓缓走进门来。
“都出去吧,我有话同皇后娘娘讲。”
萧文茵温柔开口,笑盈盈地扫了眼众人。
然披香殿的宫婢皆低着头,没人听从她的话离开内殿。
见状,萧文茵并不恼怒,反而走到床前,身边婢女给她搬来圈椅,又铺上绣着缠枝牡丹纹的软垫,她这才扶着婢女的手坐下。
抬头,冲着面无表情的沈萩轻声开口:“皇后娘娘,我兄长的属下去了趟潞州……”
沈萩目光一凛,萧文茵依旧笑意淡然。
“都出去吧。”
听到沈萩发话,宫婢们纷纷垂首离开,将半掩的屋门顺势合上。
“你想做什么?”
沈萩的语气格外冷淡,昏暗无光的眸中泄出几分轻薄,她倚在软枕上,双手掐着身侧被子才勉力不让自己倾斜歪倒。
萧妃弯了弯唇:“我只是来告诉娘娘沈四姑娘的消息。”
萧文茵是个极其聪明隐忍的女人,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所以才能在毁容之后依旧受霍行喜爱。即便得宠,她也从未迷失跋扈,或许对男人来说,这样的女子更加省心,也更容易把控。
今夜萧文茵突然前来,想必是有大事发生,她提到潞州,沈萩的心倏地被吊了起来。
“娘娘节哀,沈四姑娘她,殁了。”
沈萩揪着被子的手猛一哆嗦,整个人斜斜倒了下去,像一具枯槁的尸体。她瞪着眼睛,只觉一团棉花闷在胸口,堵得自己几近窒息。
她大口喘气,挣扎着去扯身下的被子,试图重新坐起来,但,毫无办法,脊骨从胸部以下全部摔断,仅凭双臂的力量根本支撑不住,她倒在那儿,恶狠狠地看向萧文茵。
“赵家人,他们是怎么说的?”
妹妹嫁去潞州前,特意到宫中来看沈萩,说她是自愿嫁给赵赫做填房。
沈萩怎么可能相信,赵赫荒淫,前后死了三个妻子,单纯善良的妹妹如何会选这样一个男人去托付终身。
但当时父兄身处险境,只有霍行肯伸手,他们才能得救。
沈萩明白,妹妹嫁给赵赫,定是霍行的手段。他惯会拿捏人,想要拉拢赵赫,便先予以甜头,之后再徐缓图之。
沈萩咬破了舌尖,满嘴是血,她恨死自己,为何当时没有劝住妹妹。
“据说是四姑娘吃醉了酒,不小心掉进池子里淹死的,等到翌日被人发现,尸体都泡肿了。”
萧文茵说的面不改色,仿佛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眉眼间还是那副温情柔弱的模样。
她不喜欢沈萩,从楚国回晋国时看到沈萩的第一眼,便生出嫉妒和厌恶。
沈萩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父亲又手握兵权,她什么都有,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萧文茵看着沈萩一惯冰冷疏离的脸,一点点染上愤怒,悲痛,直至变得扭曲狰狞,心里生出几分舒服的喟叹。
“对了,还有一件事。”
萧文茵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右手指尖轻触唇角,倾身上前几乎与沈萩面对面看着。
“边境传来消息,说沈家父子大义,已经在对敌战争中殉国了。”
这一瞬,沈萩的心被撕开,扯出巨大的伤口。
她却不觉得痛。
她掐着大腿,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呆滞的眼睛盯着帐顶,忽然大笑起来,泪从眼角处涌出,无声无息。
萧文茵站起身,对于沈萩的反应,她很是满意。
五年来,她终于能站在比沈萩更高的地方俯视她,看她的矜贵尊严被碾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