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耐心教自己去解决一切问题,教自己生存下去的一切技能,教自己去不再恐惧。
她来到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没有一丝联系,苏全孝如父如兄一般,教会她所有,给了她力量与一颗坚韧的心。
苏全孝抬起头,正视朝光的眼,“我八岁时,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做了质子,父亲反了,我死了。我死后,你为我而哭,我死后,你一直记得我。朝光,我很喜欢你,可是,这一次之后,我不会再回来了,忘记吧,不要再等待了。”
死后飘荡冀州城下,不得安宁,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徘徊在城下,他只记得,自己是个被抛弃的孩子。是朝光,告诉他一切的真相,他迈过箭雨,才发现,家门为他而开。
风雪中的女子,给予他希望与力量,八岁从兄长背上清醒的那一日,他就隐隐感觉,有一个人在等他。大司命殿祭坛重逢,他终于相信,那些荒诞不经的梦境,全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
从前,朝光告诉他,她好像一直在等一个人,现在他终于明白,她要等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他从遥远的北地而来,赴一场等待与被等待的纠葛宿命之约,见到了,就不要再等了。
帐外北风呼啸,大雪纷纷落下,崇应彪站在风雪中,似乎看到了离家那年玄鸟纹帐车外,父亲看向兄长的慈爱目光。他伸出手,殷红的血迹和孩子忧郁干净的眼神,灼伤冰凉孤寂的灵魂。
爱吗?他该去爱谁呢?短暂的得到,又迅速地失去,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小黑要那么傻。恨吗?他该去恨谁?恨向天下诸侯征集质子的大商,恨将他当做棋子和工具的殷寿,还是将他带到这个世界又不管不顾的父亲?
朝光走了出来,谁也没理,一个人走进了风雪中,崇应彪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追了两步,一把抓住她手腕,朝光眸光一闪,当即就要将手抽回来,“你做什么?”
“刀给我。”崇应彪不由分说,探进朝光袖中,朝光奋力挣扎,还是拗不过崇应彪,被他拽住手腕,强行拿走了袖中的匕首。尺把长的短刃,嵌金镶宝石,是北地的风格,一看就是出自苏全孝,崇应彪掂了掂,这可比之前捅他的刀分量轻多了。
但,捅他跟捅殷郊,那是两件事。
朝光现在的胆子可比上辈子大多了,崇应彪也不敢保证她会做点什么出来。真把殷郊伤了,她也活不了了。崇应彪将短刃别在自己腰间,看着朝光的眼睛,“你不要鲁莽,要活着。”
“活的像个傀儡,也要活吗?”朝光眼里迸发出强烈的哀伤与恨意,“所有的希望被剥夺,被践踏,被一个又一个人支配,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这样的活着,有意义吗?”
清醒之后,彼时所有快乐的放纵全变成了令人愤怒的羞耻,朝光无法回首,去面对发生过的一切,她恼怒、绝望、愤恨,可她又能够去恨谁?去恨将她带离奴隶群的比干?恨选择成为祭司的自己?还是视她如己物的殷郊?
没有恨,爱也即将毁灭,苏全孝活不了了。
她选了这样的命运,应当去接受后果,可她又无法忍受,这四方世界的条条框框切碎她的灵魂。没有爱,也没有恨,好像,都是她咎由自取,想改变,却又是她自己选择的。
痛恨自己,毁灭自己,她想杀的不是殷郊,而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自己。
崇应彪一时哑口无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为了活着,他选择杀死父亲,一次次被时局操纵,献祭亲子。他无法理解朝光这种,所谓活着的意义,他握住朝光的肩膀,“人是为了意义而活着吗?活着就要活着!只有隐忍,才能抓住契机,才能翻身。”
朝光盯着崇应彪的眼睛,崇应彪也看着眼前比前世更为执拗刚烈的女子,两种理念在电光火石中碰撞,谁也不屈服于谁。
“朝光!”殷郊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他盯着崇应彪和朝光,深邃的眼眸中不加掩饰的愠怒。
崇应彪看着殷郊,缓缓松开了握住朝光肩头的手。朝光看了一眼崇应彪,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殷郊,谁也没理,转身径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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