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碧云所瞧见的淡绿倩影已然入屋,与一须眉皓然的老者对桌而坐。

萧乐昭抿了一口热茶,放下杯子时杯底和木桌发出轻微声响,碰碎了屋内的寂静。

她环视一圈四周,浅笑道:“真人倒是念旧,年少居所至今不忘,还特地约本宫于此相见,真乃思情至性中人。”

萧乐昭口中的真人,即是面前这位鹤骨松姿的白眉老者,如今皇宫御观观主玄一真人,因其佐雍和帝仙修有功,甚为得宠。

玄一先前和萧乐昭并无交集,直到三日前收到暄和宫宫女暗地送来的物什——一株鹦哥花。

皇宫内苑随处可见梅菊荷桂,但栽种鹦哥花的地方唯有玉桦殿。玉桦殿乃宠妃姝妃的居所,姝妃出身秦泽县,秦泽县素产鹦哥花,雍和帝念其思乡之情,命人从秦泽县移植数株鹦哥花栽种于殿院内,每至春日,灿烂盛开,红殷殷一片,是后宫独一份的光景。

玄一甫一收到这株花,便知自身秘辛已泄,惊惧惶恐间又冷静下来,三公主既未一举揭露他,那事情便尚有转圜余地,这才有了今日二人隐秘约见于此的一幕。

“本宫虽对道门了解甚浅,却也知悉道宗各有流派。有能嫁娶生育、食荤饮酒、戒律松弛的一派,也有需除情去欲、明心见性、清规严明的一派,不知真人遵奉哪派?”萧乐昭笑着发问。

音似甜蜜,句似刀锋,玄一白须微颤,默不作声。

任谁能作想,被雍和帝敬奉为“仙人”的玄一真人曾在游历秦县时与一女子生情,不久女子诞下一女,女孩儿出落成秦县有名的美人,得机缘入后宫,一朝获宠,日日在皇帝耳畔吹弄枕边风,演说道门玄义。

也是因此。雍和帝一脚入了道途,着手修建御观,招纳方士道人,玄一因精擅青词,简在帝心,一路扶摇直上,升任御观观主,名势一时无两。

玄一心绪不定,面上却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起身撩袍叩跪:“殿下既已知晓一切,却未告发老道,老道感愧不已,日后定当还报殿下深仁厚泽。”

“谢我?”萧乐昭微微眯眼,脸上分明有着笑意,笑中却透出寒气,“你和姝妃蛊惑帝心,逢君之恶,本宫本该联合宗亲大臣肃清君侧,但转念一想,今事已至此,杀了你们也于事无补,不如给你一个赎罪之机。”

话音至末,神情语调又柔和下来:“真人可愿?”

玄一喉间生涩,头也不敢抬地回:“甘为殿下役。”

萧乐昭微微点头:“甚好,那本宫问你,父皇大限余几?”

玄一探起头来,斟酌一番用词后谨慎地回:“比年来,丹房那群小道蛊惑陛下,陛下服食丹药无度,已是损透了底子。老道曾多次劝谏,奈何身微言轻,难悖君意。”

萧乐昭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勿需说这些废话,你只需说父皇还剩多少时日?”

“应是......不足两载。”

萧乐昭眼帘半垂,神情不明。

雍和帝晚年昏聩,误国害民,实算不得一个好皇帝,可他对萧乐昭的骨肉之恩却是这天家皇宫里为数不多的温情。

老天许她重生,却并不给她改变雍和帝命数的机会,或许也是一种天意。

“眼下若停服丹药会如何?”

玄一迟疑地开口:“陛下如今的精神元气全系丹药撑持,一旦停服,精元即溃,怕是不足一载......”

“够了。”萧乐昭出声截断玄一,“本宫知晓了。”

默了半瞬,她换了话头:“近年来,储君之争日益激剧,晋王和宁王各自的党羽都在奋力拉拢朝中余下势力。想必晋王私下已诚心招揽过真人了,本宫与晋王手足情深,真人便随了晋王的意,助他行事吧。”

她停顿片刻,意味深长地说:“本宫身为女子,无问政之权,故还需真人仔仔细细将晋王麾下作为及时告之本宫。”

这哪里是要自己辅佐晋王争储,分明是要将自己作为眼线安插进晋王一党。玄一心下飞快思索着,暄和公主既与晋王面合心异,不愿晋王为储,莫非是支持宁王。

不......不对,她既能查出自己隐藏数年的秘辛,莫非连那桩秘密也知晓了,玄一看向萧乐昭,逢上对方深晦的眼神。

“真人何故如此看我?莫非以为本宫此举是以你作饵,假意向晋王投诚,实则欲举宁王继储?”甜润的轻笑声响起,萧乐昭弯着眼梢,“其实储位之争,不管是晋王赢还是宁王胜,日后本宫都为南萧长公主,食邑万户,堪比王侯,眼下掺合进储位斗争,实非明智之举,日后不定还会落得个女子干政弄权的骂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