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有些恍惚,双脚踏在王府的地面上时,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本来不抱希望了,哪知峰回路转。

那管家向她解释道:

“主人现下正在书房处理事务,暂时接见不了娘子,请您往这边来,给您安排了住处。”

王府很大,布局也很典雅,层台累榭,飞阁流丹。拐过一道弯,竟是一间苑林,遍植梅花树,细雪纷纷,暗香疏影。

林间竟然有许多女子,有摘了梅花细嗅的,有静坐树下读书的,无一不年轻貌美。她们,要么是陛下赏赐的宫人,要么就是贵妃或者后宫娘娘们塞进来的,以此拉拢楚王殿下。

茯苓在宫里,偶尔也能听到议论说,这位皇子,是位极浪荡花心的主儿。

“又添新人啦?”

有个姑娘见到管家二人,主动上前,冲他们招摇地笑。

茯苓愣愣怔怔地,那姑娘见状就把刚摘的一枝梅花递过来,神态自然地朝邓管家打听:“这妹妹是哪家的?”

“崔。”

对方吓了一跳:“你就是那个、那个……”惊讶地捂住了唇。

少师的妾。

那个掀起满城风雨,让京中所有女子议论纷纷的,出身低微的神秘美人。

怎么就送过来了?

有人嘲道,“想来是遭了厌弃吧?谁不知道少师大人,即将迎娶郑家嫡女为妻,她一个乡野出身的小妾,杵在那里,多妨碍人家夫妻甜蜜?难怪都说,少师大人是那圣人君子,本来打发去尼姑庵子也就得了,竟还特意给她寻了个安身之所,放眼天下,到哪里去找这样好的郎君。”

“孟萋萋,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怎么,实话也不准别人说?沈绛雪,你又不是王府的女主人,你凭什么管到我头上?”

火药味愈来愈浓,俩人干脆斗起嘴来,完全把茯苓给忘了。

“茯苓妹妹在吗。”

房门突然被敲响,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茯苓脚步迟缓地走上前去开了门,只见风雪之中,站着两名女子,一个是不久前见过的孟萋萋,而另一个……

竟然是莲衣?!

对方脸色有些踌躇,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还是孟萋萋率先说道,“茯苓妹妹,我们有一件事,想要找你帮忙。”她顿了顿,“今晚,是莲衣姑娘侍寝。”

茯苓神情疲惫,轻轻抬眼,脸上写着关她什么事?

孟萋萋清了清嗓子,道:“罢了,实话同你说吧,莲衣姐姐心有所属,不愿侍寝。今晚,怕是只有麻烦妹妹了。”

她说完,袖子就被身旁的人扯了扯。

莲衣不赞同地看了眼孟萋萋,旋即又将视线轻轻地转向茯苓,望着她的神色,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茯苓蓦地想起今天送她过来的崔家家仆,亦是这般。

……怜悯。

然后,她听见莲衣轻柔的声音,“没想到少师为了保全我,竟然把你送来,还要你替我侍寝。”

霎那间,茯苓如同坠入了冰天雪地,浑身血液骤然凝固。

是吗?

竟然……是这样的吗?

不是什么复杂的理由,仅仅只是如此?送她进楚王府,为的只是,保护他心爱之人的清白……

真相,竟然是这般不堪。

莲衣不知为何面前的少女明明脸色惨白,唇角却扬起弧度,那神色自嘲中带着说不出的悲戚,看得人心中微紧。

她轻轻咳了一声,带着些微歉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孟萋萋没说话,大约也是在嘲笑她的可怜吧。

“为什么要我去。”茯苓手抓着门框,眼圈发红,“我不去。”

孟萋萋皱眉道:“你不去还能有谁?你不是伺候过男人么,这种事对你来说,根本就是很简单的吧?你为什么不能帮帮我们?”

“萋萋,别说了。”

茯苓再也不能忍受,在泪水坠出眼眶之前,推开俩人跑了出去。

跑了很久,双腿酸痛也不停下,直到再也没了力气,栽倒在了地上。

十二月的天气冷得像冰窖一般,朔风一吹,脸上如被刀剜的疼。

王府四面的高墙,刹那间成了牢笼的铁栏,黑夜中的树影全都化作鬼魅魍魉,张牙舞爪地涌过来,要将她淹没。

——逃。

逃走吧!

从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逃出去,活下去!

念头来得如此汹涌,逐渐占据了整片脑海。

逃。

逃。

逃啊!

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她误打误撞,竟是来到了王府的后门,四下里根本没有人看守。

卖身契也已烧毁。大伯身在牢狱,再也不能来找她的麻烦……

如果,今夜能够逃走……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她舌根发麻,浑身发热,呼吸都加重了,从口鼻里呼出的白雾模糊了前路。

她知道崔湛没有那么轻易放过她,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她只想回家,回到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地方。

只当在永安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这一生,永永远远不再回来了。

这是个伤心地,她失去了一切,总不能再连最后的性命也失去。

越靠近后门,茯苓的心跳得越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