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弱面不改色,姿仪挺正地坐下,“哦,那你们继续聊。”

冲忧顺势看向湖对面的女人,依旧站在苍青色的山色雨濛中,银发朦胧眉心的血痕从未有半分消退的迹象。

她莫名心底一悸,总觉得疯魔到底的扶清,已经在深渊里坠无可坠,而殷九弱……冲忧心里明白,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清醒。

扶清与殷九弱之间分明是解不开的死结。

见殷九弱不上当,岁歌翻了个白眼,换了话题,“明天我想回修罗族,你陪不陪我去?”

“明天?”殷九弱接过冲忧给她温好的果酒,还未饮下就惊讶地看向岁歌,“你怎么没早一点说?”

岁歌咬牙切齿地笑:

“我听说差点儿跟我姐姐成亲的那个人,最近又蠢蠢欲

动,想要跑回修罗界找她。”

话音一落,正热火朝天吃烤肉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停下筷子,三双眼睛来回在岁歌身上游移。

“你姐姐和你是什么关系?”阿引率先发问。

“姐妹的关系。”岁歌答得理所当然。

阿引一脸无语,直截了当问道:

“那你和大王女岁音是亲生姐妹吗?”

“不是,我是修罗族第一将军的女儿,我爹为族人战死沙场,我就被王族的人抱回去养了。”

殷九弱跟着若有所思地点头,骤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许多事情啊。

“看什么看,“岁歌夹了一筷子香菜给殷九弱,“你到底陪不陪我回去?不陪的话,我就自己走了。”

“陪陪陪,当然陪你回去,正好有很多药材和法器要带给你们修罗族,”殷九弱非常有眼力见地给出答案。

至少暂时离开魔界,就能不见到扶清吧。她看着手腕已经接近愈合的伤口,心底微微发怔。

扶清所谓的共生咒法,竟然这般厉害,她是被魔族带有煞气的法器伤到,就是体质特殊也要个一两日才好。

这共生咒法几乎将九成的伤害,都转移到扶清那边去了。

想到这里,殷九弱心中越发想笑,觉得扶清作为诞生几万年的神尊,怎么还是万事不懂。

身体的伤容易好,可心里的呢?

共生咒,呵,同什么生共什么死,心灵相通千载相爱这样的奇迹,绝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殷九弱忽然察觉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扶清说术法依靠连理枝下在合卺酒里。

她和扶清可喝过不止一次合卺酒,这术法到底下在哪一次的合卺酒里?

还是说都下过了?

这样一想,殷九弱几乎立刻站了起来打翻桌上一叠叠酒菜,冲动地想要再跑去和扶清对质。

“你做什么?衣服都打湿了也不怕生病,”岁歌满脸嫌弃地拉住殷九弱,“坐好,把酒水擦干净。”

有些魂不守舍地坐下,殷九弱头疼欲裂踌躇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去询问扶清。

本来往事已矣,又何必多问,可是……她看着手腕上的伤口心里又无法完全平静。

“干嘛这副样子,你和神尊的伤口为什么会一样搞清楚了吗?”岁歌余光发现扶清一瞬不错地看着她们这边,干脆跟殷九弱贴得更近了。

“嗯,她给我下了个共生咒术法,承担我受的伤。”

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岁歌怔愣许久,罕见地没能开玩笑而是认真地点头:“神尊倒是挺有意思。”

扶清在水雾缭绕的湖边,等了一下午,但见殷九弱与岁歌携手从另一侧登湖上岸,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好不快活。

第二日,她们便乘坐修罗族的灵舟回去,等扶清领完每日的神罚回来时,已经没了这两人的身影。

只听得魔界的侍女侍卫在一起凑趣。

“殿下陪王

女回娘家,带的礼物也太多了吧。只好失望地说:

“算了算了,过一会儿又滚到用来休憩的小塌上,始终鼓着脸,一脸难受的样子。

“你跟我出来,我能弄到钱,”殷九弱无奈起身,拍拍岁歌的肩膀,并且示意他们打开灵舟的舱门。

烂漫的日光有些刺眼,岁歌焉巴巴地跟在殷九弱身后往热闹的大街一路走去,然后穿过了好几个小巷,来到一户高门大院的侧墙。

“九弱,你要怎么弄到钱,这儿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岁歌语气干干的,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扯过殷九弱惊讶问道,“你不会……你该不会要偷,还是抢啊?”

“……”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人?”

这座高门大院,环境清幽,院墙拥着山花草色,映得天如墨,光如缕,殷九弱静静地说:

“这家偏院里有我的银钱,大概应该有七百多文。”

“你的老据点吗?我就说你们魔族狡兔三窟,连凡世这种偏僻地方都藏钱,你真行啊,不过七百多文会不会太少了。”

“那是我十五六岁时,”殷九弱并未回应岁歌的调侃,“埋在梧桐树下的钱。”

“你把钱埋在树底下做什么?不会是想着钱能长出更多来吧?”岁歌掩嘴咯咯地笑,一双媚眼瞟过殷九弱,“你小时候很梦幻嘛,好好笑哦。”

“不是,”殷九弱摇摇头长叹一声,“当时我在这个家里是所谓的私生女,不受待见。”

“有一天,我想吃仙山流传下来的条草茶冻,但我只有五文钱,茶冻十文钱,就在小摊前站了一整日。”

“你家里人不给你买一块,又不贵。”

殷九弱润泽的乌发在风中飞扬,陷入回忆的桃花眼噙着平静的光,“我一连站了三日,最后那天有辆马车冲撞了茶冻的摊子,一块茶冻落在地上,沾满草屑,我看见了立马有些想哭,好在忍住了。”

“然后呢?”岁歌跟着殷九弱在高院墙外绕路。

“我想趁着没人发现,丢下七文钱,带上脏了茶冻跑去小溪边洗干净吃掉,然后就被一个姐姐拽住了手,”殷九弱至今还记得对方手心的细腻温柔,和身上淡淡的甜香。

“哎哟,被人发现了行径?”

殷九弱笑着摇摇头,“那个姐姐带我去了她家,给我洗干净手和脸,亲自做了一碗条草茶冻给我,之后我们约定每个月来这儿,吃一次条草茶冻。”

她继续说:

“我想把钱还给她,但她说不要,后来被我缠烦了,她说‘等你存到三钱银子,我就陪你去吃饭’。”

那时候的三钱银子,对殷九弱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但她只是欣喜于也能够回报姐姐。

“所以我每月会偷偷存下钱来,就为了能带这个姐姐去酒楼吃一次饭,又害怕被其他人收走,就埋在那棵梧桐树下。”

看着殷九弱有些失魂的模样,岁歌点评道:

“那个姐姐说三钱银

殷九弱状似平静地回忆,只可惜,存来存去,直到她离开这里,那三钱银子始终都没有存到,带她去镇上好一点的酒楼都不够。?”

“这么说起来,那个姐姐对你还不错?你长大后再见到她没有,又没有想过讨她做老婆啊?”

“想过,也再见到了她。”殷九弱仰头望着天上的云烟,记得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她们重遇了。

“然后呢,然后呢?你该不会在凡间的恋爱没有一次圆满过吧?”岁歌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都笑了很多。

“她成了我的继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