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她精挑细选,挑了一天,挑出一罐个头较大、颗粒相对饱满的稻谷,作为来年的谷种。

剩下的稻谷,便是进行最繁琐的脱壳工作。晒干后的稻谷,还要放在锅里,不断翻炒彻底脱水,然后倒入有凹槽的地方,捣药一般,用木棒来回捶打脱壳,这一步骤,乡下称之

为“舂米”,最后,还要用簸箕筛掉那些脱落的谷壳。

这样得到的米粒,不像现代的大米那般,粒粒分明洁白剔透,它们稀碎且粗糙,还夹杂着一些没能筛出去的谷壳。

但,足够了。

云溪将先脱好壳的一碗米,洗了又洗,然后倒入事先烧制好的专门蒸饭的陶器中,加水,开蒸。

等待饭熟的这段时间,她在泥炉边上走来走去,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沧月还在一旁帮她舂米,云溪让她只用一点点力气就好。她的力气太大,容易把那些稻米捣得太过细碎。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云溪熄了柴火,把沧月一块喊到泥炉边上,见证熟米饭的诞生。

陶器被烧得滚烫,她急着揭开盖子,伸手去碰,被烫得嘶了一声,连忙捏住沧月的耳朵,给自己的手指降降温。

沧月对着陶器不停吹气,试图帮她吹凉一些。

她笑了笑,既笑自己着急忙慌,也笑沧月鼓着腮帮子帮她吹气的模样,十分可爱。

她克制住激动的心绪,四下张望,拿过一块被她当做毛巾的动物皮,隔着一层动物皮,再去揭陶器盖子。

盖子掀开,云团似的蒸汽热腾腾涌了出来,熟悉的米饭香气,扑鼻而来。

云溪深深吸了一口,递给沧月一把陶勺,示意沧月先挖一口,尝试尝试。

沧月看着那团黑乎乎的米饭,舀了一勺,吹凉后,送进嘴中,嚼了嚼,似乎有些淡淡的甜味,但又不同于蜂蜜、野果那种浓郁的甜,她吞了下去,然后又舀了一勺,继续感受那份回味十足的甘甜。

云溪随后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含了片刻,缓缓咀嚼,熟悉的绵软口感在舌尖上绽开,她咀嚼得很慢,好似在一粒粒品尝;细腻的米粒在口腔中来回滚动碾磨,香甜的味道不停地刺激着牙龈、舌头和味蕾,吞咽到腹中,忍不住立刻再舀一勺,送入嘴中。

没有任何配菜,没有任何调味品,她和沧月就这么你一勺我一勺,吃完了所有的米饭。

这一餐,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道食物。

蒸饭的陶器被刮得干干净净,不剩一粒米饭,她抿了抿唇,意犹未尽。

口中还满是米饭的甘甜味道,那是一种微妙的甜,米饭吞咽入肚后,伴随着舌根分泌出的津液,产生的自然回甘。

吃完这顿饭,翌日,她和沧月没有出门,一直在山洞口舂米,从天亮到天暗,总算将所有稻谷脱了壳,收纳到了瓦罐中。

这种大米容易生虫,每逢天气晴朗时,云溪就会倒出来晒一晒。

今年冬天,虽然没再大量囤积熏肉,但云溪还是习惯性做了一些腊肉。过年不吃腊肉,好像就少了些什么。

冬天是难得的农闲时节,水田暂时搁置,云溪不再每天拉着沧月跑到峡谷湖畔边上去;菜地里,只种有些许葵菜,葵菜好养活,每隔两天浇浇水就行。

不再频繁外出,有大把的时间待在山洞中,云溪又起了装饰山洞

的心思。

这一年,她不仅在陶器上绘出各种动物的图案,还开始在洞壁上绘画。

某些颜色各异、质地不甚坚硬的石头,磨碎后加水,就成了天然的颜料。

云溪既画大海,也画人鱼。

人鱼从海中来,海底、海上的环境都不太平,存在体型比她们庞大的掠食者,于是人鱼上了岸,在陆地生存下来,可它们始终无法远离水的存在。

其实人类也是离不开水的生物,三天不摄入淡水,就有生命危险。

她画沧月半人半人鱼的模样,尾巴有些长,不知后世的智慧生物看见了,会不会以为是蛇尾或者龙尾一类的生物。

她画的沧月,怀里搂着一个没有尾巴的人类。

那就是她。她在自己的画像边上,写上了“云溪器和木矛;画气候剧变,冬天暴雪,夏季大火,食物匮乏,人鱼之间爆发了内战;画战争和天敌的威胁,迫使人鱼南向迁徙,迁徙途中,人鱼杀死了一头巨鸟;画这块大陆物资丰饶,一批富有智慧的人鱼在此定居……

她断断续续画着,忙时停笔,闲时绘画,等真正画完这些东西,已是两年后的某个秋天。

秋天,风吹稻花香,云溪戴了一顶草帽,站在稻浪翻涌的稻田中,熟练地剥开几粒稻谷,放入嘴中,细细咀嚼米粒的味道。

这两年气候好,粮食收成也好,她在山洞里囤积的稻米,够她和沧月吃上个三五年。

沧月盘踞在田埂边上,握着木矛,从稻田里叉出了一条稻花鱼。

云溪提着沧月捉到的鱼,跳到沧月背上:“今晚的晚餐,烤鱼配米饭。”

沧月咕噜一声,表示赞同。

云溪接着麻利地安排彼此的家务活:“你杀鱼,我做饭;饭后,你洗碗,我喂兔子;明早起来的时候,你浇菜,我洗衣服。这样安排可以吗?”

沧月又咕噜了一声,然后开口说:“可以!”

云溪抬头看了看漫天晚霞,感叹说:“不知不觉,过去了那么多年。现在的日子我很满足,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看吧。”她搂紧了身前的沧月。

只要沧月在她身边,彼此能够吃饱穿暖,她就满足了。

迎着夕阳,回到洞口,沧月去处理稻花鱼,云溪看了看洞壁上琳琅满目的壁画,添上最后几笔——夕阳西下,族群里的人鱼提着猎物,陆陆续续回到山洞中,有些人鱼在篝火边烤鱼;有些人鱼在泥炉上的陶鼎中煮鱼;有些伴侣相拥在一起,亲昵地互蹭鼻尖……

也许,人鱼最终会灭绝,湮灭在岁月长河中,不留一丝痕迹;也许不会。

也许千年万年之后,这些人鱼会退去鱼鳃,退去尾巴,退去鳞片,演化出更适合在陆地上行走的双腿,成为真正的人类。

它们将学会更深入地合作,形成部落,形成国家,在浩瀚的岁月中,书写一段不朽的文明。

在那个文明里,他们大概率会崇拜鱼,在器物上,画上鱼的图腾;也许他们还会崇拜鱼尾巴,编造的神话故事里,那些神仙会是半人半兽的造型,比如,鳞身的伏羲,蛇躯的女娲……

也许,同时存在一些没有褪去尾巴的人鱼、依旧藏身大海的人鱼,偶然被人类看见,便会给人类留下关于人鱼的传说。

那些传说将会流传千年万年,代代传颂。

但是,都与她没关系了,那将是很多年很多年后的故事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