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凯岚被调侃了也不恼,眼睛盯着监视器嘿嘿乐了。
今天上午拍的前6场戏以男女主演与群像为主,沈秋迟大多充当背景板,只在远镜头中一晃而过。眼下拍摄的第7场,才算是沈秋迟正儿八经地开机首秀。
夏星燃的第一场戏松弛感十足,完全没有新人乍然开机的生硬刻意,角色的随性闲散只一个露面便塑造得七七八八,哪怕除去台词修饰,也能让人一眼辨出:这,就是《执行者》中的沈家少爷。
也只能是《执行者》中的沈秋迟。
隔着屏幕都能让主创们为之一振,与夏星燃近距离对戏的群演自然感触更深。
门倌被他搭着扇,迷迷瞪瞪地直想傻笑,俨然是个讨好沈秋迟的狗腿子:“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只要您赏脸想来,就算地上长了刺刀子,我也得跑沈府把您驮过来呀!”
站他旁边的另一位门倌不甘落后,硬挤过来巴结表现:“沈少爷快请进,楼上雅间一直留着呢。敢问您今儿个几位作陪?我好招呼伙计好好伺候。”
嘴脸变化之大,让将才被拦的客人霎时青了脸。然而来人毕竟是沈家捧手心里的独子,饶是他们再不痛快,也不敢当着沈少爷的面多说什么,只得暂且压下不满,不尴不尬地原处站着。
周围任谁都能看出他们当下的窘态,沈秋迟恍若不觉,仍笑吟吟地执着扇柄,对门倌道:“老样子,给我开房听戏最好的单间,今日我要喝新到的寿眉,备我一人的就够了。”
门倌正要应下,沈秋迟忽而顿脚回身,扇尖对准被拦在阶前的两人:“另开一桌一楼常座,他俩的酒钱,小爷我包了。”
话音落下,门倌和那两人同时愣了。
“还不招呼进去?”不待双方回神,沈秋迟扬声唤门里的伙计。
长兴楼的伙计全是人精,见状一涌而出,热情洋溢地把两名客人拉了进去。
受宠若惊的“多谢沈少爷”遥遥传来,把门倌谢出了一脸糗色。
“早听闻长兴楼的柳台酿堪称一绝,最是甘美醇香,你来这儿做工多时,可曾尝过?”沈秋迟笑颜不改,问门倌道,“当真有那番极品滋味?”
门倌讪笑:“爷您别逗我了,柳台酿哪是我们这等人能尝的。”
“也是,好歹是长兴楼的招牌,价钱想必不菲。”沈秋迟惋惜似的摇摇头,倚住门框,朝当闲的伙计抬抬下
巴。
那伙计当即撒开了腿往里蹿,不多时,便奉了个玉石色的小巧酒壶出来。
沈秋迟单指勾住壶把,将酒壶晃晃悠悠地递给门倌:“喏,今儿我高兴,赏给你了。”
门倌大喜,感恩戴德地捧高了手。
沈秋迟眼尾稍弯,指端一松,酒壶顷刻滚落在地,砸开一片酒香四溢的水花。
演到这里,剧本修改的方向出现了分歧。
原著有些情节稍显粗略,编剧需要基于人设添补调整,只是针对这处剧情,主创们各执己见,两个版本争执不下。
本着演员是人物灵魂一部分的理念,吴凯岚干脆把不同版本都给了夏星燃,让他根据理解先演一版,就算效果不佳,不过是多拍一组对比罢了,这也是影视拍摄里的常规操作。
镜头前的水花迸飞散落,监视器后的众人不约而同凑近了屏幕,虽然嘴上不提,但个个心里都想知道,演员最终偏向了哪一版。
尤其是吴凯岚和白晓芬,他俩意见相悖,又都了解夏星燃对角色的把握,因此也更期待夏星燃站到自己的阵营。
两个老家伙瞪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紧画面。
只见夏星燃饰演的沈秋迟眉心微锁,故作惋惜:“你看你,也不接准些,这么精贵的酒,下次想尝可不容易了。”
台词一出,吴凯岚和白晓芬顿时怔了。
导演助理也呆了呆,惊讶道出他们的心声:“……这词儿说的,跟两个版本都不沾边啊。”
何止不沾边,简直是天悬地隔!
门倌的布鞋鞋面被溅湿了一块,狼狈得与他的脸色如出一辙。
“嘿,先别急着沮丧,这不还剩下一口呢!”沈秋迟发现宝藏似的蹲下身,小心捡起壶嘴附近的残块,凹进去的碎壶肚里最多留有半两清酿。
他端到门倌嘴边,笑容率真又残忍:“来来来,赶紧张嘴,这酒没落一点儿土,绝对是干净的。”
门倌没得选择,只能睖睁着慢慢张嘴。
不待他把嘴长大,沈秋迟皱眉撇开碎片,竟然兀自嫌弃起来:“唉,还是算了吧,再怎么说也是从地上捡的,哪有捡酒来喝的道理。”
门倌半张着嘴巴,彻底傻眼。
一名路人掩口失笑,旁观的人也随之哄笑起来。
“就这还瞧不起客人呢,怕是连捡酒吃的运气都没有呢。”
“不过是个破看门的,真当自己和长兴楼一样高贵了。”
路人的窃窃私语若有似无,门倌脸上红白交错,好不难堪,即便如此,他还是得接着赔笑:“沈少爷说的是,惯是没有捡酒吃的道理的。”
“这才像话嘛。”沈秋迟慢条斯理地抖开折扇,恢复来时那般闲然的笑,他转身踏过门槛,朝里走去。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场热闹到此结束时,沈秋迟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扬,甩来一枚亮闪闪的银元:“拿去吧,下工了同你的兄弟吃酒。”
锃亮的银元旋了数圈,沉甸甸坠进
门倌怀里。
那门倌脸上瞬间重现神采,顶着周围艳羡的目光,不怕腰折地拼命鞠躬:“谢谢沈少爷!谢谢沈少爷赏!”
沈秋迟踏进酒楼正是这场戏的结尾。
吴凯岚盯着监视屏,用力锤了几拳大腿,按开桌边的扩音喇叭大喊:“cut——!”
停顿两秒,他接着道:“今天上午进度不错,这场的效果也非常好。各组休息五分钟,稍后按照要求各自调整,我们把这场过完就吃午饭。还有,”他抬高胳膊,手指对准远处的夏星燃,“演员附近的人帮我好好夸夸夏星燃,够棒!”
话音落定,一直在场周保持安静的工作群组先后动了起来。
“听到没有?够棒!”负责夏星燃的化妆老师带头拍手,临时搭建的小妆棚里顿时响起一小阵掌声。
“专业方面的东西我看不懂,但就是觉得沈秋迟真帅!”
“怪不得能迷倒满城少女,我要是活在书里,我也得暗恋这个沈家的小公子啊。”
化妆师们双手翻飞,补妆夸人两不耽误。
与夏星燃搭戏最多的门倌演员也不吝夸奖,望向夏星燃的眼睛满是佩服:“你是真的很厉害,后面差点把我演傻了。”
“是不是我后面加的动作太突然了?抱歉抱歉。”夏星燃被化妆师控制了脖子,不便扭头,只能背着身和对方说话。
门倌演员忙摇摇头:“没有没有,你开拍前和我招呼过了,哪有什么好突然的。我想说的是,你演得很能带动我,我最后完全是跟着感觉走的,连说的台词都不是事先商量好的那几句,但临场发挥的词儿反而更,更……”
他有点词穷,另一位群演主动当他嘴替:“更真实!”
“对对对,更真实!有种换作生活里,我就该那么讲的感觉。”门倌演员砸咂舌,再次感慨,“天呐,太厉害了。”
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化妆师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夸演员本人,而是先被剧中角色的魅力吸引,光是这一点,就足以突显他在表演方面的天赋了。
“剧播以后,你肯定会很受欢迎的。”门倌演员下结论道。
“大哥你情商真高,净挑人家爱听的聊。”夏星燃比个拇指,笑着回应,“不过这话可不兴随便说,不然我人没出道,先多个黑料。”
寻常演员被不甚熟悉的人夸赞,要么客套感谢,要么谦虚否认,像夏星燃这样同人凑趣儿胡扯的实属少见。
周围人登时跟着一块儿笑了,小棚里的气氛被这几句搞得格外松快。
“我算是知道吴导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化妆师仔细修补着底妆说,“答应姐姐,出道了也别丢了自己,娱乐圈太缺你这种会说话的小帅哥了。”
“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谈不上会说话。”夏星燃实事求是道。
“懂了,就是说话直率呗。这是优点呀,直率的人很讨喜的。”化妆师说着想到什么,又补充,“不过圈里有些人比较复杂,该说违心话的时候还是得说,不然
很有可能因为一两句话得罪他们哦。弧度。
“快快快,把第二册剧本拿过来,我感觉有场对话也能小改一下。”吴凯岚头也不回地摆手招呼。
白晓芬忍无可忍:“陆先生,您怎么有空亲自来了?我们这儿光顾着讨论拍摄了,把您晾了半天,真不好意思。”
吴凯岚后背一僵,总算舍得把头转过来,他起身,脸上一半尴尬一半惊喜:“是陆先生啊,抱歉抱歉,我这破耳朵,压根没听见有人进来。”
陆琛客气颔首:“拍摄任务冗杂琐碎,诸位劳心费神,实在辛苦。是我造访突然,没有事先告知,还请见谅。”
吴凯岚迎上前,礼貌握手:“您能在开机当天抽空过来,是我们的荣幸,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