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府内处处春光艳溢香融,窗棂旁的栏杆正有一株葳蕤的山蔷薇攀爬而来,翠色和绯色交织,快要荼蘼成灾。

君照雪无心欣赏,靠近了八角亭,恭敬的站在外围:“殿下,前几日宫掖有传出……殿下为了一个黄门,同太子闹得有些僵,还说殿下看上了那个黄门……”

终于来了。

哪怕是想拿到君照雪手里的药,沈灼亦不想委屈了自己。

要一点点,勾起他心里的不痛快。

没有人比沈灼更清楚,对自己千依百顺之人,转瞬冷情冷心,那该有多么让人不知所措。

君如琢,我会织好蛛网等你。

沈灼打断了君照雪,玩笑的询问身侧之人:“怎么传的?”

谢离疏板着一张脸:“说七皇子贪恋男色,还玩起了太监。”

沈灼好奇发问:“还有呢?”

谢离疏生无可恋:“自是编排了你一连串的香艳轶事,说你夜夜笙歌,还把人留在了长乾宫,一两日都起不来。”

沈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胸腔起伏的看着叶听霜:“哈哈哈哈哈,听到没?回去学着再多躺几日,一两日怎能展现本殿下的威猛。”

叶听霜:“……”

无奈。

叶听霜的余光忽的瞥到了被忽视良久的君照雪,心里渐渐长出了一根刺。

叶听霜还跪在地上,却主动握住了沈灼的手。

沈灼面色凝固,刚生出不喜,便瞧见叶听霜用锦帕为他擦拭着手指间的葡萄汁液。

沈灼:“学得这么快?”

叶听霜擦得极慢:“若再死板些,怕殿下觉得无趣。”

锦帕上沾染了紫色的汁液,很快便被弄脏。

沈灼隔着锦帕,都能感受到叶听霜的手心浮现一层汗潮。

湿漉漉的。

好烫。

沈灼挑眉,看样子叶听霜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竟在擦的时候不慎碰到了他的手指。

沈灼非得将手搭在他的手里,笑话道:“那就认真点儿,每一处,都必须擦干净。”

他的话听上去像是在故意刁难。

叶听霜勾唇:“喏。”

亭外的君照雪已被晾了许久。

正午阳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轻易穿透了还未展叶的嫩芽,落下一地灼热。

君照雪一动不动,沉默的看着亭中的沈灼,目光宛若一潭污浊浑水。

他曾厌恶过沈灼缠着自己,却必须虚与委蛇,耐心应对。

哪怕沈灼再伏低做小,君照雪都明白被觊觎、被掠夺、永远是他自己,他从来都是那只挣扎的猎物。

当年的献策,君照雪并未完全没有付出代价。

那件事曾如梦魇,多年未曾散去——

‘宗天朗是清流之首,孤的那个弟弟却是他唯一软肋。先生真是出的好计策,但凡沈灼依恋孤,宗天朗便不会让清流针对孤和桓家。’

‘不过……’

他记得当年太子的矜傲神色,自从他来到晋朝当了质子,所有人皆是如此看待他。

‘哪怕孤的弟弟喜欢你,你也不能有半点逾越。但若是孤的弟弟想逾越……’

太子残忍的笑道,‘便委屈先生屈居人下了。’

沈霄出身高贵,之所以会那样说,便是因为沈霄天然的觉得他宠爱过的东西,哪怕再弃之如敝履,也比自己更加金贵。

自那日起,他对沈灼产生了排斥,亦成为多年心结。

可看现在……

分明被服侍的是沈灼,刁难叶听霜的也是沈灼,可他总有种是叶听霜大逆不道尚主的感觉。

当一个蛮横之人展露柔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成为了刺穿皮肉、直达心脏的凶器。

从前尖锐冷厉的防备,化作了更暧昧的痒麻。

他竟允许叶听霜的那一点点侵略性?

这样的纵容和欣赏,本身就是一种偏爱,他难道也允许叶听霜亲吻、乃至更过分的事么?

一口灼热之气蹿上心头。

君照雪:“殿下是在怪我在殿下中毒时没有入宫?况且殿下好不容易争来的太学,难道想就这么下去吗?”

从前的君照雪纵然温润,却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沈灼永远撬不开一丝一毫。

要让君照雪主动,堪称难事。

哪怕这话不好听,对于君照雪而言已是反常。

难道真是因为那些虚无的艳事传闻?

沈灼:“你进来。”

君照雪自亭中而入,立在了一旁。

没有对话,没有交汇。

可君照雪却窥见了亭中的场面——

沈灼偏说叶听霜擦得不好,恶趣味的让他自己选惩罚:“这点儿事都做不好,不若选个你能做好的?”

他们终于还是会面了。

叶听霜的目光却越来越沉,幽暗得不剩一点儿光亮:“石凳太硬,殿下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坐奴的身上。”

沈灼:“?”

他倒是听过一些纨绔,非要拿人肉来当脚蹬。

沈灼亦想起君照雪在场,硬着头皮说道:“你倒会自贬。”

沈灼满意他的恭顺,看上去当真像是被磨平了爪子的样子,虽然内心隐隐觉得哪里不妥,还是大爷似的坐到了对方腿上。

谢离疏终于忍无可忍:“你平时就是这样待他的?”

这阉人手段不浅啊!

沈灼倒是大爷似的享受,谢离疏却越看越是如坐针毡。

哪怕方才是谢离疏自己撺掇,也觉得叶听霜太快上道儿了。叶听霜表现再恭敬,也给谢离疏一种‘送走猛虎、迎来豺狼’的感觉。

沈灼:“他是我的人,怎么对待是我的事,怎么……谢大家主还想为一个宫中内侍打抱不平?”

谢离疏:“我……这……”

他一时间不知如何表述,一口气都憋到了喉咙里。

就跟那日想让乐伎戏弄沈灼,却总觉得沈灼被吃豆腐一样的感觉。

错觉!

都是错觉!

哪怕玩弄男色,也是这个阉人被玩。

这样一想,谢离疏才舒缓了一口气。

君照雪看得面色阴沉,看待叶听霜的眼神当真有了那么点儿媚上的意思。

原以为是传闻,没想到沈灼当真对一个太监上了心。

沈灼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君照雪和叶听霜。

亭中突然变得安静,无人的空间,原本能掩盖住的冲突,便再也无法遮掩了。

君照雪又看到沈灼此刻的模样,询问道,“殿下的衣衫为何湿了?”

沈灼讥笑:“方才让某人喂我喝酒,谁知竟这般不懂服侍,洒了我一身。”

君照雪的眉头越拧越紧,几乎可以看到沈灼身上的薄衫,被酒水染透后而微微张开的衣领。

如此放浪形骸,实属头一回。

“究竟是何人如此笨手笨脚?”

沈灼晲了他一眼:“不就是先生口中让我远离的人了。”

君照雪目光稍冷,一寸一寸的打量着叶听霜。

容貌出众,见之难忘。

叶听霜哪怕跪着,身形也宛若一颗亭亭而立的青竹,颇具清雅风骨。如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他应当会感叹对方的长相。

只可惜……

让人不喜。

看到君照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叶听霜忽然懂了。

殿下是在用他激起君照雪的情绪?

叶听霜的眼瞳里浮荡着血雾,裹上了深沉的黑暗,好似从尸堆里爬出的恶犬。

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他便气息翻涌,乃至生出杀意。

沈灼:“那么僵做什么?坐也坐得不舒服,这还算什么惩罚?”

分明是冷淡的抱怨,听在叶听霜的耳朵里,却像是火石滚烫。

激便激吧。

叶听霜病态的想。

叶听霜从未有过的放肆,将手放到了沈灼的腰间,主动放松身体配合道:“殿下,这样可坐得舒服些了?”

他隐藏在沈灼身后的目光,直直的看向了君照雪,充满了毫不掩盖的敌意。

当真像是在争宠。

沈灼不自然的扭了一下。

叶听霜的手太烫了。

还敢揽着他的腰?

回去之后,应不应该把他的手给剁了?

不过他能配合……

沈灼直视着叶听霜的眼,咬牙切齿的笑道:“很好。”

君照雪似乎也注意到了两人的样子,从前只觉得沈灼烦人,现下他却转眼同他人牵扯不清。

外面是伴读比拼,里面却在暧昧寻欢。

沉默好似一柄锐利的剑,要将一切都搅动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