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张脸。
哪怕布满恐怖的瘢痕,却有着怪异的惑人感,浑身都写满了需要小心对待的样子。
祝昭仪当年凭着绝世容貌才荣宠不断,若不是沈灼的脸在早年便被毁了,他还真有让旁人心甘情愿纵容的本事。
啧,那可是珍宝和权势宠出的‘美人’。
桓明万分庆幸,多亏了太子没有真的沉进去,宠爱不过是装出来的,也的确将七皇子养废了。
柏升以为事情已经稳妥,暗暗得意,便行礼作辑道:“中书令,太子殿下,臣告退。”
东宫内大门紧闭,仅剩下不不会泄露消息的亲兵。
桓明看着太子,忍不住开口:“殿下到底在想什么?臣听闻七皇子不光只喝了一口,没能完全中毒;殿下还差人给七皇子用了最好的药。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今后不再演……”
沈霄:“舅舅。”
他的语气里带着疏离,淡然瞥来时犹如一座重山。
桓明瞬间噤声,心头已然升起了不满。
沈霄竟在为沈灼警告他?
沈霄:“您看这局棋,黑子入局,已是死路,四面楚歌却茫然不知,是不是可笑?”
沈霄眼底浮现着沈灼年幼时看向他儒慕的眼神,他起初还总觉厌烦,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渐渐习惯。
以至于……
失去的时候,觉得可惜失态。
沈霄将黑子放入棋盘,只听清脆的一声‘啪’音,好似在提醒自己:“执棋人是孤,孤绝不会被牵动心绪。”
桓明这才满意:“重光长大了,胜舅舅之多矣。”
重光,那是太子的字。
为了布局甚至得罪今上,加元服的时间也被延后两年,‘重光’之名是来之不易。
所有人都觉得惋惜,都认为太子宠错了人。
但这才是他们想要的效果。
不会有人因中毒之事而怀疑太子这位‘好兄长’。
桓明忽的瞥到了他的手腕:“重光,你的紫檀蜜蜡佛珠呢?怎的好似少了一颗?”
沈霄垂眸:“在长乾宫时散掉了,原想串回去,却发现丢了一颗。”
桓明沉默片刻,又由衷的赞叹道:“重光果真是成大事之人,做样子做得如此逼真,怕是今上都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
外面忽的听到了残枝上细雪散落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则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殿下不可啊!太子正在同中书令谈论要事……”
“闪一边去,阿兄什么时候拦过我?”
没过多久,昏暗的殿门便被推开,沈灼穿成殷艳红衣,外面的白狐大氅将他衬得犹如一尊玉像。
这才是被金贵养出来的样子。
他毫不犹豫的朝着沈霄走去,眉眼亲昵又一派天真:“阿兄。”
沈霄内心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愉悦。
他醒了。
桓明见沈灼缠着沈霄,不禁拧眉道:“七皇子,您和太子已非幼时,这种举动,有失体统。”
沈灼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装得满目都是沈霄的模样。
“干你什么事?”
他比往常靠得更近。
光是这样全心全意的眼神,便让沈霄有种莫大的满足。
沈霄心头的怪异感更甚,甚至希望他继续大胆下去:“怎么?为何今日比从前还要亲昵孤?又有什么事情要求孤了?”
沈灼感受到了他的僵硬,愈发觉得自己得逞。
怎么样,恶心吧?
沈霄啊沈霄,聪明反被聪明误,被厌弃之人强行撒娇的滋味如何?
不得不继续维持一个好兄长的样子……
一定难受爆了吧?
沈灼说出了来意:“害我的那个黄门呢?我想亲自审问。”
见此情形,桓明立即喊道:“不可……”
沈灼表现得单纯又不谙世事:“阿兄,我就是想让他吃点苦头,这两日可把我痛死了。大不了我打一顿之后再还给你,不行吗?”
打一顿?
他的话里藏着恶毒,却逗得沈霄想笑。
太子:“只是这样?”
沈灼干笑了两声。
他趁着人多,便以为沈霄会继续演下去,故意粘腻腻的撒娇:“阿兄你平日对我最好了,我除了求你还能求谁?”
这话莫名满足了沈霄。
是啊,除了他,能有谁呢?
太子:“那便这么定吧,你拿孤的令牌,去暴室里提人吧。”
桓明万般痛心,恨不得活剐了沈灼,看他的眼神犹如祸国殃民的妖孽。
他一向看不起沈灼,可如今太子的举动,明显比起从前更加迁就沈灼。
桓明:“太子殿下!”
太子紧盯着他:“两日。”
桓明吃了哑巴亏:“那人很有可能是本案凶手,谋害皇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殿下就不怕他被七皇子打死了?”
太子轻笑了一声,像是被美人迷了眼而点燃烽火的暴君,不紧不慢的说:“清昭想打,便让他打吧。死了,也是那个黄门的造化。”
桓明震惊的看着他,不甘不愿的说:“……是。”
“臣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退了。”
桓明压下眼中狠光,语气里带着矜傲,很快便离开了东宫。
沈灼微垂着眼眸,轻慢的扯开一个细小的弧度。
太子敢把人交给他,完全就是因为他往日太过草包的形象,太子在逗弄自己养的金丝雀呢。
案子被中书令牢牢抓着,像是铁桶一样找不到半点突破的迹象。
但……
解铃还须系铃人,釜底抽薪,必得拿到太子首肯。
还好,他成功了。
属于他的权势,他必须一点、一点、一点的拿回来。
殿内无比安静,炭火噼里啪啦作响,只听得见呼吸声。
东宫内仅剩下太子和沈灼,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沈灼这才发现太子衣冠不整,穿着夏日才穿的蝉衣。
金色镶边的宽袍散落一地,衣襟大开,露出了精瘦的胸膛。
时人追求名士风骨,多有服散,太子三年前生过一场伤寒,经由国师石煊献策,便一直在服寒食散。
纵使服寒食散会产生各种丹毒,有人‘舌缩入喉’,有人‘痈疮陷背’,有人‘脊肉溃烂’。
但沈霄一直把控着量。
沈灼年幼时曾瞧见过一次,他文雅高贵的兄长如发狂的野兽,曾经难压暴郁将整个东宫砸得一片狼藉。
自那以后,沈灼便再不敢靠近服散后的沈霄。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
沈霄一步步靠近,热气中吐露着酒气,竟绊倒了熏香炉,炉灰洒落一地。
他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像是某种瘆人的鬼怪。
而此刻鬼怪赤红的眼睛,正完全专注在他的身上。
“清昭,为什么故意喝那碗药?”
中书令桓明还未走远,回头看那一眼简直呲目欲裂——
太子服散后隐隐失控,俯下身在沈灼耳边说了什么,两个人好似交颈亲昵、耳语厮磨一样。
太子的假宠,莫非要成真宠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