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唐水一块儿摆摊的孟平黄这才出声,笑得很是憨厚老实:“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这小丫头不会说话,见笑了。家里老爷傲气,小丫头在老爷身边伺候笔墨,也难免沾了点习气,您别与她计较。”
袁柳冷哼一声:“何止是傲气!如此画作水准,还能有如此傲气,实在叫人惊奇!”
孟平黄也面露不悦起来:“这位公子,我好声好气同你致歉,实属不想与你起冲突,妨碍了旁人赏画。可您也得讲点道理不是?我家老爷的画,能赏者自能懂其精妙,您不懂也无妨,可也不能再三贬低吧?”
“的确,我就觉得这画很是不错。”一直在旁边观赏画作的窦章,在这时候开了口。
而画摊前,此刻也聚集了几个真路人,是被刚刚那带有硝烟味道的对话吸引过来的。
窦章指着面前的《樵夫归家图》,继续说:“依在下来看,这幅画重在写意而非写实。虽未曾亲自砍过柴,但我们都知道樵夫是做什么的,那这荒山上一棵树也不见,难道樵夫不知道吗?他必是知晓的!”
“可纵然知晓山上荒凉、无木可伐,樵夫还是上了山,想来是生活所迫罢了,便还是抱有幻想。这位兄台方才说这幅画里没有樵夫,实则不然,是你看得太不细致了,诸位请瞧此处——”
摆摊的小姑娘唐水古灵精怪又可爱,和唐水一起摆摊的孟平黄,还有摊前负责当托儿的袁柳和窦章,都是模样周正的年轻书生打扮,谈论之时很是意气风发,动静本就引人注目。
加上看戏八卦是人之常情,文人集会上也不乏高谈阔论、互相争执的场面,争执大了许还能得个名声。
所以这会儿,驻足在画摊前的人更多了起来。
这些人都随着窦章的话语,目光落在《樵夫归家图》上。
窦章说:“你们瞧,几近干涸的小溪边,是不是有个灰暗的身影?若不仔细看,便会以为是杂草一丛,但仔细瞧了,这分明是个倒在地上的人!他手里还拿着砍刀,这砍刀可更分明了吧,更能说明倒在地上这人便是一个樵夫!”
“荒山之上,正午太阳毒辣至极的时分,一个瘦骨嶙峋、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丛杂草的樵夫,当真如杂草一般无人问津的倒在几近干涸的小溪边……何其感伤啊!”
随着窦章的话,周边看戏的真路人里,又有一个人一拍手掌道:“妙极!”
“溪水干涸,山林荒败,这樵夫既如杂草一般生命力顽强,又如杂草一般无人在意……他就如天地间的蜉蝣、沧海中的渺渺一粟,在阳光最盛时消逝在这人世间,却也无人在意!”
“此外,这幅画取名为樵夫归家,也意境颇深!归家归家,何处是家啊!葬身天地间,竟也是家吗!妙极妙极啊!”
唐水毫不心虚,与有荣焉的满意点头:“幸有两位,还能读懂我家老爷的画中意!”
孟平黄也对最初“贬低画作”的袁柳道:“公子,您这下可承认,是您不懂我家青笔居士的画了?”
袁柳面露尴尬,又作出一副嘴硬的模样:“方才没看见樵夫的身影,是我不够仔细,但你家老爷这些画,不过尔尔就是不过尔尔!”
看见袁柳的表情,旁边又有路人开了口:“这位兄台,既是论画,便要有风骨,你这般嘴硬就失了体面了。”
“就是就是,这位青笔居士的画,乍看上去的确平平无奇,但领会画中之意后,便有顿悟之感啊!”
唐水接过这人的话,傲气的抬起下巴:“正是如此!我家老爷的画需得细细品味,方能得其真意,可总有人是附庸风雅、赏得粗糙,便说我家老爷的画不好。我家老爷清傲,从不肯与人争辩,我却是要争的!”
袁柳瞪了瞪眼睛:“你说谁是附庸风雅!”
唐水嗤了一声,孟平黄又憨厚道:“公子莫气莫气,您也知道,我们家这小丫头心直口快,且她也没有指名道姓,公子不必介怀。”
“你,你们!”袁柳冷哼一声。
仍旧有人盯着《樵夫归家图》,咦了一声:“这般天灾人祸、命如草芥的事,画的应当不是我们云国之事。南边的卫国野蛮尚武,国土内气候也野蛮,时常听闻其百姓水深火热,从出生起便靠争抢,这幅樵夫归家,该是卫国之景。兴亡皆是百姓苦,何其凄凉啊!”
这下,这幅画顿时被拔高到了另一个层次。
尤其是这会儿云都城里,还有卫国的使臣没有离开,局势本就敏感。
楼上,宴撷听着楼下画摊前的谈论之声,倍感惊叹,这场面比他预想的还要夸张。
这些人要是穿到现代,那都是做语文阅读理解的好材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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