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的雪很漂亮的,明年你要不要自己来看?”
——“我带你去。”
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先是隔着几排课桌,再是隔着几个班,最后隔着大半个中国,现在茫茫人海,音讯全无。
有人说他当了警察。
有人说他已经牺牲。
我向神明许愿,祈求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今后救死扶伤,定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雨声整晚不停,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天气预报上说台风登陆。
沈肆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站在梦境深处,身边的蓝白校服与她擦肩而过。
闹闹嚷嚷的人群后面,是大红色的横幅——2011年高考大捷。
这样的梦,她已经做过无数次。
她在梦境里一遍一遍修正她的遗憾。
她知道,下一刻他就会出现。
似有预感,她朝着学校大门的方向看去。
少年清俊,眉眼英挺,那是他最后定格在她回忆里的样子。
“顾桢,我喜欢你。”她低声呢喃。
他与她擦肩而过,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少年渐行渐远回归人海,她站在原地难过得快要哭出来。
梦到这里,就应该醒了。
可是眼睛像是被人摁住。
视网膜被触目惊心的血污染得通红。
她听见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枪声,震耳欲聋。
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倒在血泊中,身上不再是蓝白校服而是笔挺警服,胸前弹孔汩汩冒着鲜血,枪声人声哭声混杂在一起,不知道谁在她耳边不断不断地说着——
“他牺牲了……”
“他早就变成一捧灰,风一吹就散了……”
“他埋在黑漆漆的土里,不信你自己去看……”
冷汗淋漓,沈肆月猛地睁开眼睛。
梦里的一切竟然如此真实,她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好像触摸到伤口的温热和鲜血的浓稠。
凌晨点,枕头旁边的手机屏幕陡然亮起冷光,电话呼入,来自医院。
沈肆月的大脑尚且混沌,呼吸急促到胸腔起伏,眼泪还在眼睛里打转。
她没有时间留给自己清醒,近乎本能地按下通话键。
同事语气急促:“沈医生,急救的伤患正在从县医院往市医院转移,你快来!”
她穿上衣服,飞奔向地下停车场。
台风天,道路中间都已经挂上应急用的橙色游泳圈。
驶入到城市主干道的时候,水流实在太大,车子熄火罢工,任由她如何努力都发动不了,寸步难行。
出租车出现在视野时,沈肆月并没有报希望。
这样的天气谁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在外面跑呢?
她推开车门下车,台风裹挟着雨水一瞬间让她全部湿透。
可那出租车却直接开到她面前停下:“沈医生?”
雨太大让她睁不开眼睛,漆黑的视野模糊一片,她只听见司机师傅说:“上车!”
“你一个女孩,又是台风天又是大晚上的,往外跑什么?多危险呐?”
沈肆月用手臂擦干脸上的雨水,这才看清这位司机师傅是谁。
她的声音发颤:“医院送来急救的病患,我家离医院最近……”
“如果换了别人,这趟车我一定不跑,”老李给她递纸巾,“但是沈医生,既然是你,我一定把你送到医院。”
沈肆月轻声道谢,情绪已经冷静下来。
老李有些赧然地开口:“之前因为我父亲的腿跟你大吵大闹,对不住了……”
出租车稳稳开进医院大院,沈肆月打开钱包,这样的天气,给多少钱好像都少。
“我一分不收,你给我爸垫付的医药费,我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老李摆摆手,十分潇洒地掉头就走。
医院亮如白昼,地板上的斑驳血迹触目惊心,显出暗红的颜色。
沈肆月看到一群穿着警服的人,无一例外身上警服全部湿透,警用作战靴上都是脏污,像是刚经历一场殊死搏斗。
“沈医生快来!韩教授的电话打不通,还好你听到了……”
“伤者先是送到最近的县医院,县医院看了看说治不了,冒着台风送到咱们这儿,如果你赶不来,命能保住,但是那手真的就废了……”
沈肆月边往电梯走边听同事介绍伤情:“手?”
“警察拿枪的右手啊!受伤的是执行禁毒任务的警察,为了掩护同事和那条跟他出生入死的缉毒犬,和毒贩近身搏斗不幸中弹……”
某根神经在一瞬间绷紧到极致,眼前神经外科和骨科会诊,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同事步履匆匆,耳边各种声响混在在一起,心跳突然快得发慌,没有任何缘由。
病床从自己身边经过时,沈肆月侧身避让,风带起脸侧碎发,失神的瞳孔骤然紧缩,大脑空白一片无法言语。噩梦蔓延到现实,冷意蔓延,渗透骨头缝隙,让她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唯独发不出任何求救信号。
纵使这么多年不见,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怎么我总是在医院遇到你,十一年前是这样,十一年后还是如此。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啊……
怎么可以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病床上的年轻警察苍白英俊年轻得吓人,他的眼睛紧闭,睫毛浓密低垂,薄唇已经没有血色,像是睡着了,也像是永远不会再醒来。
单是这样看着,你根本想象不出他曾经站在篮球场时、站在领奖台时、在国旗下演讲时,有多意气风发,那股压不住的少年气有多蓬勃动人。也想象不出他有一颗好可爱的尖尖虎牙,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嘴角弯弯,那曾是她少女时代心动的开关。
她看见血迹在脚边蔓延,视网膜上只剩触目惊心的红。
警官证从他满是血污的警服口袋掉出来,落到她的脚边。
上面写着:公安部禁毒局,顾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