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有仪正想说些什么,劈空便伸来一只手,在那孩子的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那孩子吃痛,哀哀地呜咽一声,便松了手去。可崔有仪见这孩子并不死心,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仍是盯着她不放。
崔有仪不忍,刚一转开眼,就见得方才出手打过来的妇人又一次一把按住了那孩子的脑袋,沙哑着声音训斥道:“你乱跑什么?莫要冲撞了贵人!……实在抱歉,二位公子,孩子顽劣,是我管教不当,还望二位公子莫要怪罪。”
“怎么会呢。哎呀,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我这里……”
崔琰见了于心不忍,正准备从怀里摸出钱袋来,却被崔有仪轻轻用手肘一撞,崔琰一愣,就听见崔有仪不咸不淡地开口,说道:“二哥,你忘了吗。我们还要赶着买拜师的束脩,莫要耽误了时辰呢。”
说着,不待崔琰反应,崔有仪就已经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拉着他走开了。崔琰回头去望,便看见这一对妇孺仍旧怔怔站在原地,向他们望过来,那幼童还保持着伸出手臂的姿势,五指空落落地蜷曲着,似乎是还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
崔琰不解:“阿妹,你方才为何拦着我,不让我接济他们一些银两。那孩子瘦成那般模样……”
崔有仪长叹了一口气,将纤长的眼睫缓缓垂下,这才慢吞吞地回应道:“非是不让你管,而是……”
“你自己看吧。二哥。”
听到崔有仪这样说,崔琰抬头向着前方望去,这才发现路上不止方才那一位面黄肌瘦的幼童,亦不止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更有斑白负载于路,摇摇晃晃颤颤巍巍走了几步,便仰面倒下,激起一股瘦弱的尘埃在空中荡开,一时幽微的哀哭声便也像那尘埃一般,乘着风四散开来。
“你可知道,这北海有多少灾民难民?你便是一人掏出一枚铜板,你又有多少银两可以施舍的呢。”
“我们管不过来的。”
崔有仪说完,垂下眼径自向前走去,她即将穿过的这条长街,屋舍破旧,泥泞不堪,白日里耀眼的光笼罩在她的白衫上,散出一层朦胧而又不真实的光晕。
不知怎的,崔琰忽然想到父亲去世后他去送葬那天,他弓着腰身和他大哥一同抬着棺木向前走去,漫天的纸钱乘着暑气未尽的风在空中席卷,他就这样穿过一片又一片焦枯的路,为死去的父亲引渡。
在这一片被死亡包裹的岑寂中,他分明听到一片哭声。如今的崔琰细细想来,那应当是百姓的哭声,哭那滴水不降的天,哭寸草不生的荒土,哭灾疫饥馑,也哭这天道。
那一日的崔有仪并不在场,可是她却比他更早地看到这一切。此刻的崔琰看着自己的阿妹,忽然发觉她比任何时候都像一道似箭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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