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忧心玉挽今日惊厥了,明日感染了风寒,担心非常。
傅老先生回信时慢慢也会在信后关切问上一句:小玉可好?
后来每一封回信都是如此,总是附上一句:
问小玉安。问小玉安。
薄薄的信夹在指间,迟玉挽垂下眼,安静了许久许久。他的低语轻悄悄,“师父是可怜我。”
年幼无知,许多事情的记忆模糊不清了。
但玉挽记得,他并非一出生就在师父身边。
应当是……
应当是有人不要他,师父才迫于无奈收养了自己。
师父的居所是一幢公馆,砖木结构的楼房,上个世纪中古合壁的建筑风格。
师父书房的门槛很高,玉挽每次要极费力才能迈过去,他安静的性子是自小养成的,不敢扯林璋的衣角,总是背过手去,姿态规矩。
小玉挽学诗作画,不分昼夜,生嫩的十指常年带有薄薄的茧。
直到公馆里来了其他学童,他才发现,不论师兄师弟,学成一段时间都是要回家的。
玉挽一直住在公馆里,不知道要不要离开,翻阅了专讲人情世故的古籍经书,想了许久,觉得自己理应也是要走的。
月末,几位师兄收拾行李,玉挽随着一起。
出了门,各自分别。
玉挽停在巷子口,捧了满怀的花,不知道该去哪里,便一路向东。
黑夜降临前,林璋找到了他。
师父跑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一把将他抱起来,看面色要动大怒。
头一次见到脸色那样狰狞可怖的师父,玉挽生理性瑟缩战栗了一下,怕挨戒尺,下意识蜷指藏起掌心。
那天最后,师父罕见地没有发火,牢牢牵紧他的手,说:“今后跟我生活。”
玉挽点头说好。
回家路上,玉挽抱住林璋的脖子,轻软喊他。
“爸爸。”
林璋不作声。
小玉挽就又喊他:“父亲。”
林璋这次回应了,仍旧冷漠,“我不是你父亲,不要叫我父亲。”
玉挽身体蜷缩起来,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师父”。
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林璋每日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怕他走丢,恨不得把玉挽拴在身上。
他没有父亲,也没有家人,外婆早早去了,唯有一个师父。
厚重云层将太阳遮蔽住,正午天色恍惚像傍晚一样黯淡昏黄,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滂沱骤雨。
外面的雨声淋进了耳朵里,滴滴答答,嗡嗡作响。迟玉挽不知为何耳鸣了,什么也听不清,眼前弥漫起了雾,无数雪花点聚拢堆积。
他被许多人舍弃过。
除去双亲,还有谁……记忆里还有其他人也曾想过扔下他不要。
明泽和师父是唯二不会抛弃自己的人。
思及旁人神经不会波动,想念明泽和师父时,头却很疼。
堂前灯明,迟玉挽的面容在微晃的烛火里泛着柔光,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睛明明灭灭,又熄了下去,变得漆黑深寒。
他攥着林璋写的书信,脑筋止不住的生疼。迟玉挽想等那一阵耳鸣过去,意识迷蒙,耳鸣消失,其余声音也一并消失了,世界全然静寂下来。
天旋地转的昏眩,失重感瞬间吞没了他。
思绪停摆在冰凉黑夜里的长河,缓慢沉了底,他就那样,枯叶一般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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