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天地间水汽氤氲蒸腾,路上行人稀少,只有黑伞下的两个人缓足移动前进,他们挨得很近。
步伐一起一落,迟玉挽柔软的薄毛衫时不时擦过楚辙舟挺括的西装,肩头磨蹭臂膀,软硬碰撞。
长夜雨水淋漓,伴随咚咚心跳,落在耳畔谱成一段绝妙音弦。迟玉挽肌肤冰凉,另一个人身体温度滚烫。
走到停车场不过约十分钟的距离,雨势过大,走得艰难,终点恍惚像天涯海角一样遥远。
楚辙舟垂眸轻瞥他,不动声色与身侧青年拉开了小半步的距离,又将雨伞微微朝他那边倾斜过去。
或许生得太过清瘦,迟玉挽178的身量看上去丝毫不显体格,站在楚辙舟旁边分外轻盈纤弱。
头顶上方的阴影覆盖面变大,他仰起脸,善解人意地握住伞柄将那一份不声张的善意还了回去。
“楚先生别淋了雨。”
“你生病了。”
迟玉挽下意识推却,他病恹恹惯了,自己病就病了,怎么能连累别人再受风寒,想着便要自己撑伞。
“不用。”楚辙舟伸手挡了一下他的动作,目不斜视,飞快拒绝。本就是看他胳膊细瘦撑不动伞,举得费力,才叫人过来自己伞下。
“快到了。”
楚辙舟平常与他相处言行规矩,极偶尔时才会显出与高位身份相符的严厉强势。
表面强势,实为珍护。
冷淡沉稳的面具下尽是悉心的照顾维护,迟玉挽如何看不穿。
因为明泽一句虚无缥缈的临终遗言,待他这样好,事事挂念,做到这个地步,楚先生确是他平生所遇之人里少有的正人君子。
只可惜……
可惜他不值得楚先生在他身上白费功夫。
楚辙舟的血是热的,烘烘热意渡过来。
有点遗憾,再滚烫的温度似乎也流不进他的血液。
迟玉挽摸了摸怀中贴身口袋里的物件,目光中透出一种近乎如水温柔的情绪,不声不响垂落眼睫,掩住了眼底的不忍怜悯。
他知道楚先生是一个顶好的人。
这个认知是他凭借楚辙舟的所作所为判断出来的,并非实实在在用心体悟到的。
旁人待他是好是坏,玉挽一直不大能感觉到。
他会脸红,会腼腆,懂怜悯,能轻易原谅别人的过错,这些是俗世里应该有的正当情绪,他一一认真拆解学过。
基本情绪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后天习得。
他似乎是个异类。
心脏规律振颤,迟玉挽偶尔也会觉得,那里面仅是一团血肉模糊的死物在跳动。不然,为什么不会产生心痛的感觉?
心脏并无喜怒哀乐,却是对情绪敏感的器官。
没有私心,不会欢喜。
分明有时四肢百骸疼得狠了,疼得他恨不得闭眼睡去再也不要醒来,心却好好的,安然无恙。
心灵触动对他来说是奇妙的感觉,珍稀,奇特,极少发生。
除去年幼时对记忆中形象伟岸的父亲和师父的孺慕,他只在楚明泽还有……陆家那位身上体会过。
不过他们现在都死了,他的世界里一下子再也没有纷扰,也没有爱了。
统统化作乌有。
迟玉挽不觉得寂寞,只是难免空荡。
他像是被封在了玻璃瓶里,玻璃是透明的,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却始终隔着一层穿不透的膜。
玉挽读过万卷书,有时对自己也束手无策。
旁人都说他听话,温顺,性情极好,是绝不会咬人的兔子。
唯独陆寒霖,总恨他天性凉薄,最希望的是他能改改一成不变的性子。
明泽却说不用改。
明泽告诉自己他很好。慧极必伤,他不希望小玉伤到自己。
迟玉挽脸色苍白,微微阖眼又睁开。
时过境迁,他有些想念明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