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远到底上了年纪,吓得险些闪了腰:“主子私自出宫,身为仆从却知情瞒报,这可是要杀头的重罪。我的小祖宗诶,你可长点心吧!”
洛泽微也一阵头大,听早朝时皇帝的态度,那剥皮鬼果然同时牵涉到了他和谢胤。
他上次来晟都还是谢璟出生那年,如此说来,这厉鬼至少有十几年的道行。
谢璟这种初出茅庐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如何能对付得了陈年老鬼?
“本君稍后会出宫一趟。”他淡淡地说罢,默叹口气。
谢璟这小崽子何时能让人省点力气呢?
聆弦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尊上不可,您一直没有痊愈,这次又伤上加伤,还是留在宫里静养为好!”
元远也劝道:“小道长说得是,不如就让老奴出宫去把殿下叫回来。”
“你们都留在太极宫,无论谁来,只说我与太子不见客。”
话音未落,洛泽微已轻盈跃上宫墙,素白衣袂随他动作蹁跹,飘然隐入漫天飞雪中。
“哎——您快回来,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造啊!”元远慌得扯开嗓门便喊,可惜此时哪还有洛泽微的影子,遂懊恼地跺跺脚,“嘿,走远了!你说这执拗性子,怎地和我家殿下这么像呢。”
聆弦小脸紧绷,沧桑叹息:“随他去吧,反正等伤到不能起身了,还得咱们照看不是?”
两位跟班面面相觑,向彼此投去惺惺相惜的眼神。
临近外朝的棋盘街,铺天盖地的大雪丝毫没有影响游人兴致。
商贩们也都盘算着在夜幕还未降临,剥皮鬼尚未出没前最后将货卖出,因此俱使出浑身解数招徕顾客。
衣帽摊把各色帷帽、斗笠摆在显眼位置,正应了当下天气。书画摊的书生则开始现场在纸伞上作画,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
洛泽微飞身翻出宫墙,不偏不倚就落在这喧闹街市里。
他重伤未愈,又无灵力傍身,运转轻功还是有些勉强。足尖触到地面,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歪了歪。
旁边的书生下意识地伸手一扶:“你没事……”看清眼前人清逸容颜,后半句话顿时卡壳。
洛泽微借力站稳,道了声谢正欲离开,却见书生猛地红了脸。
“道长……不,是仙长,敢问您尊姓大名!小生年方十八,未有婚配。”
原本专注围观摊主绘伞的人被他的大嗓门惊动,皆从那幅雪里红梅图移开视线,扭头看向两人这边。
霎时数道目光集中在洛泽微身上,吸气声此起彼伏。
连摊主都停了笔,朱墨滴在伞面上,晕开一大团醒目痕迹。
他浑不在乎画作被毁,只顾对着洛泽微两眼放光,激动得说话都磕绊:“仙长请留步,请务必允许小生将您绘在伞面上!”
顾客们纷纷跟着起哄:“尚先生的画乃晟京一绝,仙长莫要辜负先生一颗倾慕之心呐!”
洛泽微活了几百岁,只在儿时被同门争相揉捏脸蛋。再长大些,辈分及修为都摆在那里,逢谁见了都得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喘,更别说生出丝毫觊觎或是亵渎之心。
因此他也就无从知道,这副皮囊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听到书摊这边的动静,更多看热闹的人围过来,将小小摊位堵得水泄不通。
他被人群拥在正中,只觉周遭一阵阵喧嚷吵得脑仁生疼。只好拂动长袖,借和徐清风轻巧地拨开人墙。
众人被推得连连后退,再定睛看时,那恍若谪仙的道士已失去踪迹。
而人流冷清的衣饰摊前,容姿清绝的道人在问过帷帽卖价后,颦着眉犯了难。
百密总有一疏,久未入世,他忘了九洲流通的货币与荒洲不同,灵石在凡人眼里就是些毫无价值的破石块。
面面相觑片刻,摊主大婶儿伸手指了一顶帷帽。
她手里打着算盘,目光却在道长清冷的眉眼间流连忘返:“道长没带银子?大雪天可别染了风寒,帽子您拿去戴吧,不收钱。”
洛泽微对九洲界尚不熟悉,但也能看得出,老人家一身褪色衣物,手头定不宽裕。
“这怎么行?”
“当然行,多俊的小哥儿……”大婶说到半截察觉失言,急忙改口,“就当老身为自己图个善缘。”
见他还要拒绝,大婶干脆把帷帽往他头上一扣:“走走走,别杵在这里挡着老身做生意。”
被赶鸭子似的一路轰到正阳门大街上,想到方才被包饺子的狼狈情形,他连忙放下帽裙。
长及腰部的半透白纱刚好可以障身,游人的窥探被这层云雾隔开,世界总算回归清净。
洛泽微松了口气,在帽帘里整理匆忙间弄乱的发丝。顺手从发带上扯下一枚青玉,趁大婶转身的空档塞进她口袋里。
倏然他动作一顿,视线落在风中飘荡的袖角上。
那里装了瓣自太极宫带出来的瑶花,此刻正在逸散微光。
补天石就在附近。
此时大雪扑簌簌地下得更快,几乎充塞了偌大的天地。
正是入冬时节,穹顶乌云沉沉,未及傍晚便泛起墨色。
街上游人见天色变了,皆匆忙去寻庇身之所,不消片刻熙攘闹市便冷清下来。
洛泽微迟疑一下,顺着瑶花的指引而行。
雪天是妖邪鬼怪作乱的好日子,若剥皮鬼真的存在,补天石便是诱它们上钩的绝佳饵食。沿这条线找下去,到时自会与追查剥皮鬼的谢璟相遇。
循正阳大街越是北下,瑶花的光芒就愈发强烈。当他停在一栋三四层的雕花小楼前,袖里的小花简直要亮如晨星。
洛泽微抬头看那精雕细刻的金丝楠木牌匾:“汀兰阁……”
一本正经的名字,但看起来就不像正经地方。
刚靠近几步,恰逢一阵香风从门缝里溢出,浓稠甜腻的味道直冲天灵,熏得他当即呛咳出声。
有伙计殷勤地上前招呼:“这位爷面生得很,可是头一回来?您可算来对了,咱们的头牌苏娘今晚要挑选入幕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