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洛克威尔伯爵说,希望我能跟他回家里去住。

我想了想,待在茶茶这里怕也是只会继续粉饰太平,而我想取回自己失去的记忆……于是便同意了。

一颗老父亲之心的伯爵虽然没透露消息来源,但我估计,就是路易斯告诉的没跑了。

茶茶得知我要走,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愿。

我安抚他,只是回去看看。至少洛克威尔伯爵现在还是我名义上的「父亲」。

“我怕姐姐一离开我身边,那些人又会不知用出什么手段,把你骗走!”

茶茶少有的再次显出激烈情绪。他在我醒来后总是平和的,温润的,像一只充满棱角的石头硬生生磨出一面光滑的地方,他将自己仅有的那面柔软给我,希望我看着他,看见他的好。

但这份伪装的温和与他太不相称了。他眼神是锋锐的,嘴角也不习惯表现温柔的弧度,阴郁的气质挥之不去。他是一只栖息在阴暗潮湿地里冷血动物,阴险,狡诈,不通人情。太拙劣的模仿,截然不同的两面,宅邸里公司里的人们都低着头,又畏又怕,生疏地称呼他“查尔斯少爷”。他竭力想隐瞒什么的样子,拼命得甚至有些可爱。

穿越,失忆,三年前遗留的烂摊子,一股脑丢在我身上,这陌生世界里我只有茶茶还是熟悉的,他的隐瞒和谎言,我平常心地接受了,因为我知道我的弟弟——茶茶他至少不是想要谋害我的性命。

但这世界上,也还是存在比谋财害命更过分的事吧。

我还是跟着洛克威尔伯爵走了。

「家」是一座陌生的宅邸,令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在这里真的住了很多年。

好消息在于仆人们都认识我,他们或惊讶或惊喜地叫着:“格罗丽亚小姐回来了!”“太好了,小姐还活着!”“真的是歌洛小姐!”

其中几位年老的,甚至悄悄抹了抹眼泪。

鉴于他们真诚友好的态度,我就当没听到那几句关于殉情的失礼之言了。

在洛克威尔家,我的房间也还好好保留着。

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翻翻找找,对失忆前的自己了解又深了一些。

只可惜没找到日记本什么的……不对,正经人谁写日记!

换个思路。我有意接近几位老仆,从他们口中套话。

看得出来失忆前的我给他们的印象很好,不然也不会这么顺利……但我得到的都是些流于表面的信息,只能说聊胜于无。

要接近更核心的部分,大概只有在茶茶口中的「他们」身上去挖掘。

我在洛克威尔家住了三天。

很短,但也足够一些消息从大不列颠的伦敦跑到法兰西斯的巴黎。我整理着这些天来得到的线索,试图还原破碎不堪的记忆拼图,他便来了。

突兀的,没有任何预告,我只是在伯爵家的玫瑰园里不经意地一抬头,就看见他伫立花枝繁茂的植株前。午后阳光披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美好得像一副经世盛誉的油画。

我看见他,和他对视,我感觉我的心脏剧烈地一跳。

莫里亚蒂教授,他有和路易斯一样的金发,一样的赤眼,三年那样眨眼而过的时光,除了左眼那道伤疤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血缘是多么不可思议啊,在我毫无记忆的时候,看着路易斯的眼睛,我就想到了他,绯红之瞳灼灼燃烧,我想起了他。被赤红烧灼的痛楚,残留在我失去一切记忆的躯体里。

茶茶拙劣模仿的温柔,在正主面前显得格外不伦不类,茶茶试图借此挽回我,而我和他……我和他……

我想我至少爱过他。

但后来——发生了某件事,或许是某些事。我失去了他,也可能是他失去了我。

所以我们一拍两散,分道扬镳了。

09

莫里亚蒂教授呼唤我的名字:“歌洛。”

他走过来,仿佛没有看见我的冷脸,还是用亲昵的态度称呼我,对我说:“歌洛。好久不见。”

也许我该陪他出演一场久别重逢热泪盈眶的戏码,但可惜我此刻记忆全失。何况我猜啊,我要是真还记得,这会儿想的估计也是怎么扑过去掐死他。

呵呵,感觉微妙理解了之前路易斯弟弟见我的心情呢。

我看着他。在街上偶遇福尔摩斯时,我就有预感,近期说不定会见到三年前跳河的另一人。

洛克威尔伯爵来邀请我时,我心想:果然。

我有许多话能和莫里亚蒂教授说,比如“哦原来你没死呢”,比如“没有在地狱重逢你是不是很遗憾”,比如……

但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心悸,我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从喉咙里滚出来冷冷一声:“下午好,教授。”

我的态度本不该如此鲜明,没有柔情也没有礼仪,硬邦邦的像一块钢板铁骨,我明明没有记忆——是的,我什么都不记得,可过去那个我的幽灵硬是遗留了一丝躯体的本能驱使我这样对待他——我的本能如此辩驳。

“你还在生我的气。”他得出结论。

同时挪开椅子,摘下礼帽,在我面前坐下了。

“您今天来是想做什么?”我问。

“和歌洛你聊一聊。”

“可我不认为,你我之间还有「聊一聊」的余地。”

见威廉一副准备彻谈的样子,我觉得好笑,偏了下头用略带挑衅的眼神看他,甚至叫他“小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