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土(二)

他一边推开门一边分神想着:这么久没有联系过,同期们还能记得他这号人吗?

这间酒馆已经被包场了,明明按照约定的时间提前到达,但是从人数上看,他竟然是最后一个到的。

神津真司站在门口,举起手打了声招呼,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一并都落在他的身上,他决定先做个自我介绍提醒一下大家他究竟是谁来着。

“大家好久不见,我是……”

“真的假的!真的是神津君啊!!”

一位有些跳脱的青年站起来,越过几个人影跑到他面前伸出手,笑容灿烂:“好久不见啊!神津君!”

神津真司记得他,读警校时这位同期就住在他的隔壁,他礼貌地同对方握了握手,说道:“好久不见,藤野君。”

藤野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转身高高地举起右手,大声道:

“不好意思啊大家!第一个握到了神津君的手!”

“接下来的职业水平测试的第一名我就收下了!”

“喂!藤野你小子——!!”

神津真司回身关上小酒馆的门,等到他真正走进店面里时,场子已经热络起来,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难得一次能凑到一块儿,画面一时间甚至显得有些混乱。

“神津君!”

神津真司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此前聊过一次的风见裕也,他抬步走了过去,在预留出的空位上坐好。

“可恶!被风见抢先了啊!”

身后猝不及防地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风见裕也眼疾手快地把那张脸推到一边,但还是没能阻止藤野含糊不清地说:“神津君,一会儿也来我们这边坐坐吧!我也想和你聊天!”

神津真司笑着点了点头,突然觉得参加这场聚会或许没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他们这场聚会一直持续到了深夜,神津真司随着同期们走出小酒馆,目光远远地就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抬起手挥了挥。

同期们各有安排,喝醉了的被清醒着的送回家,像是多年前那样,一个接一个地找他握了手再依依不舍地离开。

神津真司站在原地,等着属于他的清醒着的人接他回家。

他酒量本就称不上好,进过组织的实验室后更是退步到了一杯倒的程度,所以他几乎不碰酒,但当聚会的末尾所有同期一同举杯时,他也还是跟着浅抿了一口。

那一口也足够让他微醺了。

“神津君,那位是……?”站在一旁的藤野好奇道。

风见裕也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神津真司笑着说:“我的朋友。”

诸伏景光忽然停住了脚步。

见状,神津真司与身边的人道别,抬步走向站在不远处的黑发青年。

“只是朋友吗?”诸伏景光问。

酒精的刺激让他的头有些发痛,身后的同期或许正在看着他们,神津真司耐心解释起来:“那里或许有人见过你,也可能有你的同僚。”

“所以呢?”诸伏景光上前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压缩,他低头追问道:“我只是你的朋友吗?”

夏季的夜晚笼罩着逃不掉的闷热,神津真司沉默了一会儿:“抱歉。”

“你不需要为这种事道歉的。”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揽住那个垂着头的金发青年的肩膀,将那个人拥入怀中,逐渐收紧手臂,他敛着眸子,低声道:

“再多喜欢我一点吧,真司。”

诸伏景光曾经在闲暇之余问过风见裕也:“警校时候的神津是什么样的呢?”

风见裕也有些诧异于这个问题的出现,又觉得既然是诸伏先生,那么会好奇也是理所应当的,他想了想,说道:“成绩出类拔萃,待人温和有礼,大家都很喜欢他。”

“我们那时候有个传统,考试前一晚会找神津君握手,因为人数比较多,所以大家就会在神津君的宿舍前排好队,等着神津君一个一个握过去。”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诸伏景光缓缓道:“握手?”

“对,握手,就像是在祈求考神保佑什么的。”

风见裕也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虽然神津君人缘很好,但是他并没有和谁走得太近过,我总是觉得他带上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抱歉,这种词汇形容同期实在是太奇怪了,请别放在心上。”

“我懂的。”

诸伏景光的目光模糊地落在远方,重复道:“我明白这种感觉。”

那个人就像是一只风筝,握紧着线时,担心他飞不远,一旦松手,又忍不住担心他会飞得太远挣断绳索,从此再也捕捉不到他的痕迹。

游离,疏离,浮萍,未知,站在家门口用钥匙打开门的那一刻,会忍不住去想那个人今天是否会离开。

想去走入迷雾,想更多地了解那个人,想让自己在他心中变得更加重要且不可替代。

他想起那个夏末伸出后却没被握住的手。

此时此刻,诸伏景光趴在床边,像是两年前总是跑去医院去探望时趴在病床旁时那样,呼吸不自觉地放轻,安静地看着那张面庞。

他想,为什么没有握住他的手呢。

既然可以同任何一个同期握手,那为什么不愿意握住他的手?

一些黑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想把这个人关起来,最好能用锁链锁住,变成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永远不必忧虑是否明天就会不告而别的神津真司。

“……太露骨了。”

卧室内响起的那道声音让诸伏景光从浓稠的思绪中瞬间脱离,他眨了眨眼,下意识道:“嗯?”

“你刚刚的眼神未免太露骨了些。”神津真司睁开眼睛,看着那双熟悉的蓝眸,酒精的刺激让他的嗓子里带上了几丝沙哑,问道:“要做吗?”

“……”

诸伏景光的喉咙微微滚动,他定定地注视着那个人,认真道:“握着我的手,好吗?”

让他难以释怀的伸出后却没能得到回应的手,即使冠以恋人之名,此后的每一天里也都忍不住去怀疑,是否下一秒掌心攥着的那把细沙就会从他的指缝悄悄溜走,又随风消散,不留任何痕迹。

他将头埋在那人的肩颈侧,在黑暗中亲吻左肩上狰狞的伤疤,今夜第二次说这句话:

“再多喜欢我一点吧,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