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秋老虎[1]和卷土重来的回忆闹得他食欲不振,午饭没吃多少就不吃了。施平今晚去他亲戚家住,宿舍里就谢绥一个人。

他回宿舍后睡了一觉,梦里颠三倒四的又是那点在望海时的破事。可这次的梦里,谢绥久违而又清楚地梦见了陈与山的脸。

那张脸的五官依旧深邃而清晰,浓墨重彩地勾勒在脸上,让他轻而易举地回忆起眼前人痞里痞气翘着凳子的两条腿,挤眉弄眼喊自己“老师”时的样子。

梦中两人挤在谢绥那间小出租屋的沙发上,手臂和腿相互纠缠。沙发对面的电视开着,正在放王家卫的电影。外面正在下雨,潮湿黏腻的空气顺着纱窗网透进屋中,在人的皮肤上蒙了层湿乎乎的水汽。

“同作接近得多吐,我乜哪也听唔到,”电影中的黎耀辉说,“只听见

自己既心啄跳,唔知他可有听到?”[2]

而与此同时,陈与山低下头,用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脸颊,用拙劣的粤语重复道:“只听见自己既心啄跳,唔知他可有听到?"

谢绥知道那句粤语是什么意思。

他听见了鼓点般密集的心跳剧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腔,似乎一团迷乱的蝴蝶正在寻找一个可以逃脱的缺口。

紧接着,一片湿热便印在了他的嘴唇上。

谢绥近乎静止在了沙发上,任由对方在自己唇上胡作非为,将燥热和不安连带着窗外密集的雨一同喂进他的身体中。

他清楚地记得,他们两人并未在这张沙发上发生任何事情,可眼前的一切却又这样自然,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问题。

谢绥想动一动,可他的四肢都不听话,只无力地搂住陈与山的腰。好烫,他在心中默默地想。

他的头脑开始发昏,脸颊越来越热,不由得轻轻张开嘴呼吸,想将这种莫名的感觉化作声音发泄出来,却发现自己好像一个字也说不出。

而就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谢绥看见陈与山俯下身,双唇动了动,一双眼中盛满了渴望。他说,老师,我爱你。

谢绥骤然从梦中惊醒,额上覆着汗,手脚冰冷,可身上却发烫,一咽唾沫就好像有刀片在割嗓子。

窗外居然也在下着雨。

秋天多下一场雨就多凉几分,他临睡前忘了关窗,窗户正四敞大开着,外面的雨点蹦跳着溅入了屋中,将阳台和窗帘淋湿了一片。

谢绥从床上爬下去,站在地上时忽地一阵头晕目眩。他好像又发烧了。

上次的病本来就没好利索,他身子弱,反反复复地病从来都是常态。

而偏偏今天中午他又没好好吃饭,这会儿胃里也和住了把钢刀似的,翻滚着绞得他生疼。谢绥豁出半条命将窗关了,自己的裤腿和鞋先湿了一半。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拉扯着胃也跟着

疼。

上周他生病时没怎么吃药,全靠去校医院挂点滴退烧。

寻常的退烧药对他作用不大,只能维持大概两到三个小时,之后又会重新烧到39度多,这样的折腾总是让他有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谢绥强撑着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着玻璃杯

坐在桌前缓了一会儿,有点想给施平打电话。

可指尖划到绿色的通话按键上时,他又不想打了。

外面雨下成这样,施平的亲戚家又离b大挺远的,不过舍友关系,他怎么可能忍心让对方雨夜跑这么一趟?

他将杯中的热水喝完,摇摇晃晃地起身去衣柜里拿了过冬的外套,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似的,拿好了伞和钥匙出门。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走廊里偶尔有来往的学生。谢绥贴着墙边下楼,下一层歇一层,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挪到了一楼。

他刚准备再接再厉走到宿舍楼门口,忽地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那不是本科的那谁么?他来研究生宿舍干什么?”"不知道……你不觉得他挺凶的吗?"

"有诶,凶神恶煞的,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谢绥微微抬起头,眯着眼看向门口,正好和一双带着戾气的眸子撞上。陈与山整个人湿哒哒地靠在门边,衣服似乎能拧出水来。

他原本眼神阴沉沉的,看见谢绥后蓦地眼睛亮了下,似乎有些想过来,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谢绥站在原地,因为发烧而成了浆糊的大脑转了转,最后只向他点了点头,权当打过招呼。

他无端想起刚刚梦里的一切,有些心虚,避开了陈与山的目光就想向外走,却被人伸长了手臂拦

下。

“学长好像有点不讲礼貌啊。”

陈与山的声音带着点阴阳怪气,似乎意有所指:“明明中午的时候我还帮着学长挡了篮球,学长连句谢谢都不说就走了。”

他说到这儿,顿了下,加重了语气:“发现学长一句话也没有就离开,我真的,真的很伤心。”

谢绥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有些疲惫的目光:“好,我道歉,行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和游丝似的,只有两人能听清。

陈与山的目光动了动,谢绥几乎以为他听了自己的话后要骂人了。可对方最后只是勉强牵起唇角笑了下:“没关系,毕竟学长也不是第一次不打招呼就跑掉,有了

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反正我经验足,能自己好好把伤心消化了,对吧学长?"

"你到

底想干什么?"谢绥蹙眉,"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宿舍楼外恰好经过一辆车,远光灯将他原本藏着掖着的脸照亮了。苍白得像纸一样,似乎随时都可能碎掉。

陈与山这会儿才看清他的表情,原本的讥讽和针锋相对骤然消失,声音中多了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怎么了?

谢绥不愿在他面前露怯,摆了摆手:“我没事,我……”

他话说到一半,忽地觉得喉咙有什么东西堵着,一股异样的腥甜涌了上来。谢绥控制不住地弯腰剧烈地咳起来。

他捂着唇,觉得自己咳出了什么东西,慢慢摊开手,刺目的猩红顺着他手心的掌纹慢慢蜿蜒开。谢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而后慢慢向一侧倒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好像听见有人在他耳侧撕心裂肺地喊他“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