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忍着疼痛,诚恳祈求伤口不要发炎。

六月份,他从下水道捡到只腐烂多半的老鼠,在切割的时候舍不得肉,没将腐肉切割完就煮进了锅里,吃完后肚子疼得他拿脑袋哐哐撞墙。

上吐下泻折腾了小半个月才勉强恢复。

年末,大雪封路。

主城区送往74区的物资在半路被劫,74区在断粮半个月后,终于有人将主意打到了他们这些年幼的孤儿身上,想抓他们回去剔了肉拿骨头熬汤喝。

他跟只小耗子似的东躲西藏,逃避那些披着人皮的魔鬼的追捕,最终躲到个满是淤泥的防空洞里,靠长在泥里的蛆虫活了下来。

这就是许瑾所谓的肮脏又恶心。

是挺脏的。

他每每想起自己曾吃过的虫蚁、摸过的腐烂淤泥,在看看许家雅致漂亮的家具,熏着香味的沙发和地毯,都忍不住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浑身怎么也洗不干净。

他不敢随意触碰许家的东西,怕弄脏。

他甚至不敢张开嘴大口呼吸、大声说话,害怕他们闻到他喉咙里残留的腐烂臭味。——接他回来的许父许母、包括许瑾都非常嫌弃他的畏畏缩缩,性格阴沉小气。

不如许瑜落落大方、聪明懂事。

他自卑又敏感,可不就得畏畏缩缩么。

如果可能……

谁不想长成许瑜那样落落大方,骄矜自信的漂亮模样呢?!

但他没得选呀。

他为了活下去,付出了所有的努力。

最终他活了下来,也长成了这幅不被人喜欢的、自卑又畏缩、还要被人骂恶心肮脏的模样。

真不公平呀,原来的许黎想。

他跟许瑜的七岁,是截然不同的。

他跟许瑜的人生,也是截然不同的……

从回忆里抽身出来,许黎只觉得胸闷气短,喘息困难,也不知道是受原主情绪影响,还是伤口发炎的情况越发严重了。

但不得不说,原主是真惨、也是真可怜。

书里写他“逼死”了假少爷许瑾的亲妈。

却不写他被那个女人扔到74区后,遭受过的无数苦难,不写许瑜占了他位置后对资源的占据和掠夺。

写他闯进许瑾的房间,撕毁了打算送给许家二少的画,却不写自卑又懦弱的他,是如何躲避了走廊里的监控、旁若无人的进了许瑾房间。

写他性格恶劣手段残忍摔死了那只名为雪团的猫,却不写对猫毛严重过敏的他被长毛猫主动扑脸时差点窒息的绝望。

——以及手臂被抓破感染发烧的痛苦。

写他被关在杂物间里反省了三天三夜,仍旧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反而无比贪婪的想要跟许瑜平起平坐、进同一所大学。

却不写在他被自己的亲哥哥关进那个逼仄暗黑的杂物间里,听着楼下父母兄弟招呼客人时的欢声笑语、生日快乐歌响起来时,是多么生无可恋……

那明明该是他的生日。

他才是跟许瑾同天出生的双胞胎弟弟,许瑜本该先他们三天出生的,可整个许家似乎都默认了他不存在、默认了许瑾许瑜才是亲兄弟。

连生日都是习惯性的同时庆祝……

而他,只能缩在杂物间里,捂着被猫抓伤的手臂,昏昏沉沉地烧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甚至都没能收到句哪怕只是敷衍他的、“生日快乐”祝福。

他什么也没有。

他只能借着外出上学的机会,逃离那个令他绝望的许家,却还要被骂是“贪得无厌”、“养不熟的白眼狼”。

最终,原主死在前往学校的列车上。

许家人提及他的时候,仍旧初心不改,说他是“活该”,“没有当种植师的本事,还非得往上凑,迟早是被异变杀死的命”,“想跟小鱼较个高低,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怎么能那么惨呢,许黎无奈的想。

他或许早就该死在74区的,那样的话,他至死都不会知晓他还有血脉相连的父母兄弟存在。

不会被他们给予希望,却亲手打碎。

他在列车里闭上眼的时候,心里是满满的不解。——他这辈子,究竟错在了哪里?

偏耳边仍有人在聒噪个不停。

许是对面女孩的沉默让邻座不高兴了,他邻座的男生转身从背包里掏出盒红豆馅儿的酥饼来。

铁盒打开的瞬间,浓郁甜香往四周飘散。

许黎舔了舔自己干燥起皮的嘴唇,控制住了心里翻腾的抢食欲望。

他好饿。

“诺,这是红豆馅的酥饼。”

“用最精细的面粉、上等红豆调馅,里头还搁了蜂蜜和白糖,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好东西吧。喏,我今天就发发善心,给你见识见识……”他从铁盒里拈出块酥饼,装模作样地要递给那女孩。

手一抖,那块酥饼便掉落在地。

女孩瞳孔紧缩,视线下意识追着酥饼跑。

耳边仍响着那个聒噪的声音,“哎呀,怎么掉了?”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催促女孩,“你还愣着做什么呀,还不赶紧去捡起来,这盒酥饼价值两百多块,我可舍不得再给你第二块了。”

女孩咽了咽口水。

她知道对方是故意奚落她、想看她笑话。

可是那又如何,她饿。

在饿肚子跟保持尊严之间,她只能选择丢弃尊严。

她抿着嘴唇起身,朝着那块酥饼走过去。

刚下地便身形踉跄地往前摔去。

列车被紧急逼停,尖锐又急促的电子机械声在车厢内响起。

“警告,警告。”

“感应到有异变植物出现,异变值500+。”

“初步判定为d级异变,攻击性较低,列车长已经向护卫队发出求援信号,请各位同学待在车厢里,请尽量保证自身及同伴安全,等待救援。”

“警告,警告……”

车厢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都屏息静气地戒备着,生怕通报里的异变植物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

女孩终于追到了酥饼,伸手去抓。

哗啦。

她座位左侧的车窗被击碎,胡乱溅射的玻璃碎渣中,许黎看见了自睁眼后的第一抹绿色。

本该攀附于石壁、树干的藤蔓活了过来,犹如条灵活且凶悍无比的蛇,敲碎了玻璃窗后动作不停、轻而易举地穿透放在他前面那人的脑袋,猩红血液夹杂着乳白脑浆沾满了叶片……那盒稀有且昂贵、只有主城区的人才能享用的红豆酥饼尚未盖上盖子,就那么“砰咚”声掉落在地。

又有两块从盒子慢慢地滚到车厢中间。

迟来的尖叫声响彻整节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