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刑架上的男人头颅下垂,眼皮翻露濒死灰白,胸口只剩微弱起伏。他的躯体从上至下布满海浪侵蚀般重重叠叠的伤痕,最早的已经褪色为淤青,最新的尚还红肿渗血,这种存在间隔的伤疤只能说明一件事:长时间规律性的虐待。
黑袍人念念有词地逡巡着,手指拂过伤痕累累的蜡白皮肤,选取腹部的位置,以一枚黄铜铆钉对准脐眼,以木槌猛敲钉进。濒死的男人顿时如油锅中的鱼般剧烈挣扎惨叫起来。
塔尼亚一下子闭上眼,周围狂热的欢呼在黑暗中扭曲成青面獠牙的幢幢鬼怪。正常人不该对同类的惨叫无动于衷,还是说当人投身于群体时会摈弃思考、忽略个体的残忍?
肩膀上被轻按一下,抬头看见提姆平静的侧脸,镜片下的蓝眼睛是群魔乱舞中唯一清明的天窗。塔尼亚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提姆沉吟片刻,“将疼痛当作苦修在人类历史上比比皆是,信者认为,一方面可以通过肉刑洗涤罪孽,一方面在极致的痛苦中灵魂更容易瞻见神明。现代研究也发现生物处在痛苦中的脑电波变化不同寻常。”
塔尼亚:“这真的不是被折磨到精神恍惚了吗……”
“显然科学解释对狂/信/徒是说不通的。”提姆耸肩,目光又投向台上,手指细微比量一下,“你看那人身上的伤口,有什么规律?”
塔尼亚稍微观察:“从上至下,分别集中在头顶、眉心、脖颈、胸口、肚脐和下/腹?”
“嗯……位置很接近人体脉轮,神秘学和瑜伽学中认为人体内有七个能量中心,分别位于额顶、眉心、喉咙、胸口、肚脐、下腹和尾骨,调解着人类的精神机体活动。”他稍一思索,“通过逐步摧毁人体的能量场将活人变为祭品,怪不得每隔七天才会出现一位死者。圣殿门的创始者詹姆·琼斯最开始就是靠自己据神秘学杜撰出来的一套说词哄骗跟随者,他们会这么做倒也不奇怪……”
塔尼亚:“既然是祭品,那么献祭的对象是谁呢?”
话音刚落,台上走出另一个黑袍人,手中拿着一支接近号角的纯金物件,置于面具下轻轻吹动。分明没有传出任何吹奏声,周遭人群却仿佛亲耳聆听神谕般做出虔诚的膜拜与祷告。就像《皇帝的新装》中不约而同称赞那件不存在的华美衣裳的民众,一种真假倒置、黑白颠倒、指鹿为马、荒谬而疯狂的集体氛围,仅存的两个正常人反而被衬托成异类。
随着吹动,台上烛火陡然窜高,光色泼透幕布,霎时拓出幕布后崎岖扩大的影子——庞大得几乎吞吃整面墙,无数触肢海葵般游动,畸形扭错的轮廓不似地球上的任何生物,衬着绞刑架上无力垂死的人祭,宛如伴随风暴海啸降临涯角的恐怖海德拉。第一个黑袍人张开双手,语调高亢狂热到一个吊诡的程度:“承蒙恩赐——天神之使者已然莅临!”
塔尼亚身体一颤,这形状,这样子,怎么看都像当初在地下室追杀她的怪物……她抿紧唇:“……这种东西哪里看着像天使?”
“《圣经》中的天使本来就六翼百眼,形态可怖。”提姆摇了摇头,声线平稳低沉,“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里既没有天使也没有神,只有一群罪犯和被操控的变异生物。”
无声的号角,被操控的怪物,重生之后发生变化的剧情……塔尼亚脑中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种种线索像孤立的珍珠散落一地,只需一根丝线就能串联。
她问提姆:“你通知警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