谐谑曲I

整十二点,蝙蝠灯投影在天幕,入睡晚钟刚刚敲响,回环余音好似贵妇的丝绸裙裾,矜持地拖曳过这片校区。皎洁月轮漂浮在钟声里,被直指天幕的钟楼戳出一个枝杈缺口,再张牙舞爪撕扯出哥特式飞拱与塔尖的幢幢剪影。

仔细去看,隐约一道细小的影子贴着塔楼轮廓挪动,似乎有谁趁夜爬上了这片建筑群的最高点。

是个女孩子,穿一身象牙色睡裙,夜风涤荡飘摆的裙裾下露出两条匀亭的小腿,光脚踩在楼顶粗糙的砖石上。

发丝被一根编织发带半挽成丸子,双眼紧闭,弧度柔软的嘴唇抿作直线。似乎是睡梦中受吹笛人的蛊惑而出走,她一步步踩上边缘,直至整个人在楼顶摇摇欲坠。

最终身体一斜,裙摆逸散,发丝飘荡,就这样从月亮里跌进黑夜无边的怀抱。

夜幕中乍地掠过一叶黑影,宽大披风展开成近似蝙蝠翅膀的滑翼,缀连绳索的钩爪叼住窗檐,披风下脱出的人影侧蹬着墙壁,借力轻点几步便追上下落的人,手臂一揽,稳稳当当接住了她。

塔尼亚在剧烈跌宕感中惊醒,意识还未挣脱睡梦的蒙昧,便觉一条包裹护甲的手臂揽在后背,入目是一片印着漆黑蝙蝠的胸甲。熟悉的蝙蝠英雄收紧了绳索,柔韧地一弯身,携着她跃身向上,以一道弧度从低音部跳进高音部的音符,轻盈落地,松开收手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好——没事了,别怕。”他转过脸,变声器修饰过的声音喑哑粗沉,语气却包含一种柔软的关切:“你的梦游症还在发作吗,缇亚?太危险了,如果不是我刚好路过……”

她眨了眨眼:“……迪克?”

“噢,你怎么认出来的?”暴露在面具外的嘴唇弯起一个毫不蝙蝠侠的微笑,大蓝鸟披着蝙蝠外衣,半惊讶半含笑地说,“我还专门垫了肌肉来着。”

塔尼亚鼓了鼓腮帮小声开玩笑:“布鲁斯的语气大概要恐怖那么……呃、一百倍吧。”

“他最近出差,你知道的,正义联盟事务。”迪克的话语拐了个弯,“对了,你的梦游症状,尽量再找医生看一看?在学校晚上应该是有同居室友的吧,不行的话,就搬回家住……”

鸟妈妈式絮絮叨叨的关切,偶尔让人感到一种甜蜜的负担。她摇头,“没事,几乎已经不发作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道沙沙提示声截住话头。他按住藏在面具内侧的通讯器,侧过脸嗯嗯地回应着,神色稍微凝重起来,半晌才对塔尼亚扯出个歉意的微笑,“我还有工作,缇亚,你快回宿舍吧——改天记得来庄园做个体检。回头见!”

“好,”她理解超级英雄的忙碌,踮脚趴在围栏上,冲着以不可思议平衡力踩在栏上抖开披风的迪克摆摆手,“夜巡辛苦了!”

展平滑翼的蝙蝠跃下楼顶乘风穿梭,变成一只逐渐远去的漆黑纸飞机。

塔尼亚放松呼吸,拍了拍蹭脏的裙摆,想起四年前刚到哥谭时,她的梦游症几乎每晚都会发作,梦游中的行为无一例外都是自我伤害——要么拿着水果刀把自己的手腕当苹果皮削,要么半夜跑天台去跳楼。一系列自残行为仿佛过去十四年的实验室生活在梦境里借尸还魂,逼迫她重蹈梦魇覆辙,折腾得莱斯利医生不得不像陪伴夜啼婴儿一样每晚陪她入睡。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过往记忆变成一尾漂远的白帆,梦游发作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如今,她几乎快记不清费罗多夫博士的音容形貌。

这是塔尼亚从tempus实验室被救出来的第四年。

救出她的人是蝙蝠侠和红头罩——都算超级英雄。蝙蝠侠是哥谭的守护者,真实身份布鲁斯·韦恩,一位年逾四十依旧未婚的风流富豪,穿上蝙蝠侠制服后却和哥谭这座古老的东海岸工业城市一样,压抑、黑沉、森冷,宛如污泥中矗立的无字碑。他与他教导出年轻人们共同构成蝙蝠系英雄,数年如一日为遏制犯罪而奔走。

四年前她被带出实验室,特殊身份导致她没法像普通孤儿一样被平常家庭领养,蝙蝠侠的医生莱斯利·汤普金斯接下了她的监护权,为她登记法律名为塔缇亚娜·汤普金斯,那是她被这个陌生世界接纳的开始。

塔尼亚还记得她第一次在蝙蝠洞接受检测,蝙蝠侠的地下基地大得好似在岩石巨人肚子里,钢铁结构与模块桥梁是支撑其中的肋骨,巨型恐龙模型昂首欲嗥,与巨大洞顶悬垂的蝙蝠眈眈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