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弄人,叫她脱离父母,离乡千里,和宝玉聚首。
可是却又跟她开了极大的玩笑,冰冷地告诉她,她想要的,哪怕只是这一点点慰藉与希望,上天也要残忍地收走!
何其不公!
塌上的少女大喘着气,脸上堆着惊泪与怒容,总算惊动了屋外的婢女们。
“姑娘!”
雪雁吓得脸色苍白,紫鹃不在,整座潇湘馆的重负,陡然压在妙龄少女瘦削的肩膀上。
慌乱之中,雪雁又是温水擦拭着自家姑娘熏红的脸颊,又是战战兢兢派了小婢去寻紫鹃。
“不如——归去——”至少,她还是干净的。
少女的眼角已经没有泪水可流,她苍白的唇色与两颊上的红云对比鲜明,宛如一枝枯死的玫瑰。
冥冥中,她眼前幻影重重,半空中迷蒙的仙乐响起,仿佛在召唤着林黛玉离去。可偏偏数次睁眼抬眸,就是有一口气拖着她,要她清醒地直面世间。
好生、残忍……
什么林家姑娘,什么外祖母的心尖人……
她受够了!
她只想真真切切地做回自己,不想装可怜的林姑娘,也懒得再装尖锐的林黛玉!
“诗本子!”
她奋力弓着手,宽袖下露出的一截皓白手臂,犹如细细的树枝,一掰则断。
雪雁不敢怠慢,将平日黛玉收起来的诗稿寻了来,可这还不够,塌上的少女尤指着一处,写词的旧帕子才收入手中,便被她葱白的指尖撕扯着。
最终没入火盆——
“姑娘!”
雪雁慌了神,亟待抢回来时,已经烧得所剩无几。
塌上的黛玉直抽气,仆俾们更是顾不得那些诗稿了,雪雁抹着泪,哭喊着黛玉。
紫鹃总算赶了回来,屋内人仰马翻,屋外更是小小地吵闹了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雪雁退了出去,而紫鹃脚步轻移,一如往日,温和的目光与塌上的林姑娘交织在了一起。
林黛玉终于安静了下来。
紫鹃不敢提今日四处碰壁的事情,只敢捡平日不怎么十分要紧的话和黛玉说。
像是春日的风筝,夏天吵闹的蝉鸣,都被她捡了来,如数家珍般一一道出。
“姑娘,”紫鹃挽着少女极细的手腕,似要从中赋予对方更深的生命力量,“今日似是不咳嗽了吧?”
“我们会好起来的,等到了晚些,老太太还说请太医再来看看。”她眼睛里闪烁着水光,身上穿着的淡色绒衫却无法映衬身量的利落。
无人得知,独自面对黛玉时,紫鹃心底里的悔恨。她知道自家姑娘的心,却也恨自己当时为何非要逼着宝玉闹了那一场,害得事情人尽皆知,流言四起,林黛玉的心病更甚。
推波助澜,叫她大病难愈,整日里活在旁人若有似无的讥诮中。
她紫鹃无甚亲人,能依靠的只有黛玉,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以至于太想搏个前程,做出如此荒诞的举动……
都说雪雁是个乖觉的,她又何尝不是呢?若不是她糊涂油蒙了心,行差踏错,她家姑娘又如何被荣国府众人架在火上烤?
墙倒众人推,黛玉病重,贾母却鲜少再来探问,哪怕平日的东西用得再精细,瞥见别人的一言一行,紫鹃的心也凉了!
她的眼神不敢流露怜悯,她的悲伤只敢藏在心底。
是她害了她家姑娘!
“好。”
黛玉心情微收,勉强给了紫鹃一个笑容。但是少女气息微弱,喉咙发出的声音几不可闻。
迟迟才闯进来的王嬷嬷见了这幅情形,吓得魂都丢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