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晞暖的晨光笼罩着少女温凉的身躯,却不能暖化林黛玉冰封的内心。
她失神地望着床顶,双眸一寸寸移动,眸光勾勒着床帐精美而华贵的纹饰。
她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出生显贵,仆俾成群,便是世间再珍贵的东西,在她眼底,也只有喜恶之分,除此以外,再无价值。
可她幼年失祜,早早地寄养于荣国府,自己的亲外祖母膝下。
她曾自信豪歌,与姐妹联诗对词,大谈人生志向。
有那么些瞬间,林黛玉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虽然逐渐长大,身体情况越来越沉重,但她仍旧是笑着的。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人生,逐渐成了别人眼底的笑话?
少女眸色微黯,整座潇湘馆寂静冷清,仿佛她毕生都逃不出去的囚笼。
搬入大观园,生于斯长于斯。
与贾家的表亲姐妹们饮宴畅怀,好像只要她不说,就能一直这般快乐的沉沦下去……
可是舅妈的几次巡查,园内婆子们的指桑骂槐,一切的一切,都在她逐渐长大后,化作残酷的利刃,插在少女的心上。
婆子笑说着晴雯的死,骂她是一对势利眼,眼高手低,到头来还不是落入她们手里。
她把一切都看在了眼底,她不说,不代表没有心知肚明。
晴雯,是被世俗礼教逼死的。
是婆子的唾骂与诅咒,将好好的一个清白女儿家拖入地狱的深渊,再也没了翻身的机会。
那么她呢?
她连个父母兄弟都没有,有的只是外祖母几分垂怜的爱意,和众人嘘寒问暖的薄面。
在偌大的大观园内,她这位表姑娘,越来越像个多余的人。
宝玉的小心在意,反而成了风言风语的起点。
她自认没有逾矩,与宝玉的情义,更是只有午夜无人时,才敢偷偷从心底拿出来看一遍。仅仅以此,作为同是可怜人心上的一份慰藉。
二嫂子拿她逗趣,何尝不是一种试探?而王氏舅妈的目光,也越发尖锐。就连最疼爱她的外祖母,看她和宝玉的眼神,也愈发添上了莫名的神色……
林黛玉哪里不明白呢?
活在荣国府,她不是自由的,宝玉不是自由的,众姐妹也不是自由的。
他们就像是被豢养起来的鸟儿,无论出身,肆意地被命运玩弄着。
不难想象,等到谈婚论嫁时,他们也是木偶般,被人摆弄着离家。
可是谁又甘心呢?
黛玉的心口始终堵着一口气,她痛述着世间的不公,但心底依旧存着一份期盼:
或许她和宝玉,能够有朝一日,走到世人面前。
但玲珑如她,哪里不清楚,宝玉心性纯良,性格懦弱,无法为她遮风挡雨。可在深闺之中,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唯一的奢望便是得一知心人。
她羞于出口,目光总是追随着少年,可是少女心事的彷徨,害怕少年予她的欢喜不独她一人得,迫使她用犀利的言辞试探心意。
无关风月,只求一份情真意切的心意。
宝玉能给她承诺吗?
英俊少年数年如一日的赌咒发誓,起初还清醒的黛玉自己,也逐渐迷失了。
何为真?何为假?
哪怕只是一片痴心对上虚妄,她也认了。
可是现实却来得那般快,傻大姐的疯言疯语,背后深藏的真相,戳破了她初萌的幻想。
金玉良缘,好个金玉良缘!
她不恨宝钗,没有她,也会有旁人去凑这桩良缘。她也不想恨宝玉,可是,她该怨谁?
恨自己无父无母,恨苍天不公,恨自己拖着病体残躯,却无法吐露心中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