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过贾珍双眸闪过的困惑,上官霆忍住各种恶意的揣测,搀扶着行动缓慢的上官靖朝声源望过去:就见官道上贾赦一行人狂奔而来,仿若身后有恶鬼在索命一般。离得近了,还能看见三人满面煞白,浑身汗淋淋的,双眸带着肉眼可见的惊恐!

见状,贾珍彻底傻了,缓缓的视线落在三人的双脚。

瞧着贾赦双足真的带血,不知被什么划伤了脚腕处甚至有一道清晰可见的划痕,此刻正汩汩的往外淌着血。

这一抹鲜红,衬着贾赦污渍的双脚格外的刺眼。

于是他狠狠抽口气,撒腿狂奔而去,一叠声的吩咐仆从护着贾蓉贾琏,自己亲自搀扶着贾赦,也的的确确担忧不已:“赦叔,您……您怎么了?赶紧梳洗一番,叔曾祖父在巡查呢!”

边说贾珍重重按了按贾赦的手腕,示意人赶紧回神,按着既定的故事走。

这好不容易上官靖,现年八十八岁,全大周朝目前唯一经历开国的老一辈出门巡查。对即将实行苦肉计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贾家老祖宗显灵了,变着法给他们送靠山——要知道荣府开府国公,贾赦的亲爷爷替上官靖挨过致命的一刀!!!

扫见贾珍的动作,上官霆十分笃定这叔侄两有阴谋诡计,带着些冷意剐了眼贾赦。

他最厌恶贾家一点,便是借着祖辈恩情变着法的勾着他曾祖父心软。若是贾家还敢利用曾祖父,也就休怪他不留情面了!

贾赦此刻压根没来得及观察周围的环境。

等被贾珍掐的生疼,抽口气,才幽幽的回过神来。

喝口仆从递过来的水,他还喘着气看向双眸似带着精明的贾珍,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恨不得反手掐把回去。

贾珍干脆牵着贾赦,让人视角看向贾蓉!

贾蓉可是贾琏来请的!

贾赦瞧着眼里都吧嗒吧嗒流的贾蓉,彻底冷静下来。他视线缓缓扫视周围一圈,缓缓看向上官靖,看向满面慈爱的上官靖,沉默一瞬,然后直接跑了过去抱着人大腿,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孩童:“叔爷爷,救命啊!救命啊,那边……”

看着又瞬间恐惧的贾赦,上官靖眼里扫过一丝困惑与警惕,看了眼上官霆。

上官霆颔首,指指悄然离开的心腹司律。

没错过祖孙两的动作,贾赦来回反复深呼吸,将原委说的清清楚楚:“我……我……我懒得顶着烈日施粥,午睡时却梦见爷爷,想起爷爷跟我说贾家发家的故事。”

上官霆眼眸一沉,手缓缓握紧了佩刀。

有那么一瞬间贾赦直接感觉自己像是被贴加官了:一层又一层的桑皮纸覆盖在脸上,配合烧刀子的烈酒气息,刹那间呼吸都跟着停滞了。周遭似乎没有任何空气,他整个人都想挣扎,拼命想要甩开脸上的桑皮纸,可手脚被铁链捆绑着。

两腿一蹬,舒舒服服死亡都不能。

濒临死亡的痛苦席卷全身,贾赦干脆瘫坐在地,而后靠着心中的怨恨之气,将自己的话语更铿锵有力的诉说一遍:“这种故事我打小都听,都腻歪了,但莫名其妙做梦,不怕祖宗显灵,就怕那个牛鼻子老道贾敬知道后打我。所以……”

狠狠的喘口气,贾赦抬手颤颤巍巍点了点同样被吓得不轻的贾琏和贾蓉,“我……我就让他们去……去难民聚集地方看看,让他们忆苦思甜,双足走路。”

贾琏尚有一丝理智,边搀扶着惊恐不已的贾蓉,恨不得把人畏惧的小脸蛋显露人前,边牙齿上下颤栗着开口:“疼,我……我只走了一段路,这疼的难受,完全都没法想法曾经曾祖父他们如何翻山越岭。”

听得这番也的确合情合理的解释,再看看贾家两个小辈双足血淋淋的明显真被吓着不轻的模样,北静王转眸间望着官靖面带心疼,当即清清嗓子开了口,抢先开口:“贾赦那你怎么也赤足落地?你不是最娇的,在家都要做轿子的?”

他跟贾家有些小仇恨。

要知道昔年是他北静王的祖宗开国功劳最大,执四王八公之牛耳。岂料贾代善后来居上,贾赦也不认他当圈子里大哥!

“水田你闭嘴,你……”贾赦一见找茬的北静王,回想着人儿子水溶替贾政一房奔走的画面,双眸直接燃烧着火焰,直接咆哮质问:“我最后也反省不行吗?你赤足走过路吗?你饿过肚子吗?长这么胖,还好意思找茬?换位思考我做不到,我只能跟着走感同身受啊!”

水田看着双眸夹着阴鸷,看他仿若看杀父仇敌的贾赦,一愣:“你……你……你竟然枉顾尊卑,本王好歹也是王,你说话注意分寸,当众呢!小心御史又参你一本!”

“尊卑个屁!你在难民堆里称什么爷?水田,你别忘记了水爷爷让你叫水田,只提醒你他最初奋斗就为一亩良田,别忘本!”贾赦喑哑着嗓子嘶吼过后,看着拼命给他使眼色示意有些过了的贾珍,大口大口喘气,对着上官靖继续解释起来,还带着满腹的委屈:“叔祖父您不信去查啊!我找个阴凉的地方,结果无意中扒拉看见了半截的尸体,那种……那种尸体……”

抬手想要比划,可这一刻贾赦发现自己肚子里着实没什么墨水,形容不出那种乍然见撞见尸体的惨痛,满含悲戚,发自肺腑道:“我以为易子而食不过……不过一句书上的成语,可……可现在看见了。”

——虽然真实情况是贾琏想要给贾蓉伪造划伤的痕迹,寻找尖锐的树枝,无意中翻到的……翻到的尸体,但是被难民理所当然形容成口粮,肉粮。

那种震撼感……

贾赦脑海里浮现自己先前经历的画面,顾不得眼下场景,直接张嘴就吐,恨不得把胆汁都吐个干净。

现在朝廷还算上下一心,都有易子而食的现象。

那……那江西呢?

上辈子贾政外放任江西粮道,被【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苛虐百姓】的弹劾。但……但结果却是当今施恩,说是【本应革职,姑念初膺外任,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着降三级,加恩仍以工部员外上行走,并令即日回京】!

如果……如果这属实的话,贾政会害多少老百姓?

揣测浮现脑海时,贾赦全身颤栗:“不……不……别找我,我……我不认罪的,我……我收过孝敬,但……但也没敢伤害老百姓啊。”

他就算有罪,那也是针对一家。比如石呆子的扇子。

可……可政令错了,是危及所有老百姓。

那些老百姓要是不清楚详情,以为他贾赦护着贾政平安当官,以为他贾赦认罪了罪魁祸首是他贾赦找他报复怎么办?

怎么办?

看着整个人颤栗蜷缩,活像是真见鬼,有些魔障的贾赦,上官霆双眸眯了眯,死死的盯着贾赦。

黎青青呵呵一声,小声嘀咕:“怕不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一声虽然轻,但在静寂的环境下,还是清晰无比。非但周围的勋贵朝臣子弟,便是还未离开的难民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刹那间难民们看向恍若被鬼追杀的贾赦,眼里都带着些恨意,更有人胆大的开口:“这就是那个传说的窝囊废,战神的儿子,也真是猪狗不如!”

一言未发的上官靖双眸眯起,目带锐利横扫了眼难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