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熙元年的夏天,格外的热。

官道两旁树木都蔫蔫的,越往城外走,缺少绿叶遮盖,连地面都似乎被晒出热气来了。

一路上,行人都少得可怜。

唯有被流放的一队人马头顶烈日,赶路。

作为被流放的囚犯贾赦费力的转动脖颈,想要挣脱二十斤枷锁的束缚,舔一舔汗液。哪怕再恶心,可对于一天一夜未喝一滴水的人来说,这汗液都不亚于美酒佳肴。岂料竭力张开唇畔时,贾赦脚下的疼痛又来袭。

要知道他没有鞋,只能赤足走着。

每走一步,双脚与滚烫的地面接触,旋即新伤覆盖着旧伤,双重疼痛就像万千蚂蚁啃噬一般,能从脚掌席卷四肢百骸。可这样的疼痛在走了整整十几公里后,他本应该麻木了。但偏偏此时进入了一段石子路。

官道上不知何时细细碎碎的,密密麻麻的铺满了石头。

钻心的疼痛瞬间遍布全身,贾赦感受着足底跟铁钉一样的粗粝石块,咬着牙坚持着最后一口气,目光幽幽的看向手拿鞭子朝他来袭的衙役。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他耳畔传来一声怒吼——“贾赦,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爵爷?呸!还不快点!”

闻言,正饱受煎熬的贾赦干脆坤长了脖颈看向举鞭朝他来袭的衙役,望着人高高举起虎虎生威的鞭子,眼眸闪了闪。

这鞭子应该是为他贾赦量身定制过的,裹着些倒刺,甚至还有些不知名的粉末。鞭打在身上,都能感受到血肉拉扯撕裂的痛楚,外加上完全没有痊愈的旧伤流脓生疮着,以致于他整个人都像被架在烧烤架上的烤全羊。

疼。

疼到骨子里了。

但这样的皮肉伤却不会真致命。

毕竟贾赦还算会投胎,是开国勋贵荣国公后裔,是前兵马大元帅贾代善之子,是被当今做吉祥物施恩的对象——即便四王八公这些开国勋贵有负皇恩,陛下亦也是宽厚仁慈,会留人一命,不过夺爵抄家流放东北而已。

可……可他贾赦真无能,连活命的机会都……都不想有。

且他能做的也只有死亡。

用死亡换来皇家震怒,以此来威胁贾家的政敌适可而止,以此来让贾家子弟获得苟延残喘休养生息东山再起的机会。

回想着太太含泪交代的面庞,贾赦双眸迸发出一抹决然,隐忍住对疼痛的恐惧,任由鞭子肆无忌惮的落在自己身上,任由自己跌坐在地上。

正挥鞭子的衙役瞧着贾赦似乎被打怕了,整个人乖巧的像个鹌鹑一样蜷缩成一团,不由露出轻蔑的嗤笑。

曾经何时贾赦多么威风凛凛,裹挟荣宁两国公势力,尊贵不亚于皇子龙孙。可现如今不过一条摇尾乞求的狗!

得意的鄙夷着,衙役就瞧着跌倒在地的贾赦久久不曾动弹。

见状,他直接抬脚踹了一下贾赦,怒吼:“别装昏!给老子爬起来赶路!”

跌倒在地的贾赦听得渐渐恍若蚊蚋的声音,感觉自己视野似乎开始漆黑一片,感觉自己像是已经死了,感觉……

渐渐的,贾赦发现自己真的死了。

因为他竟然飘起来了。

能够飘得高高的,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尸体:尸体因为坐牢因为鞭打,早已是血淋漓的,身上都没什么好肉,早已看不出养尊处优的肤白貌美。甚至因为脓疮遍布,吸引了嗅着血腥味而来的蚊虫。这些蚊虫嗡嗡嗡的叮着血肉。

光瞧着,还挺恶心的。

自我点评着,贾赦忍住呕吐的欲望,瞥了眼神色开始慌乱的衙役,沉默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开始畅想有多少人因为他贾赦的死焦头烂额。

有多少人因他贾赦的死,获利。

正转动许久未动的脑子琢磨着,贾赦便发现自己似乎有了话本中的鬼怪之能,瞬间移动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家人身边。

望着整个人苍老了十几岁的贾史氏,望着满面慈爱的贾史氏,贾赦迫切的想要靠近一分诉说自己最后一刻的孝顺:他纵然发现了端倪,也安安静静的等死了。

很勇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