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想到的是,自他返回青阳观后的当晚,这具先是淋了冷雨又在牛车上受了寒风的身体就开始发热,并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从年前一直持续烧到了正月十五,直接让他错过了降临此世以来的第一个新年。
最先发现陆琛身体不对劲的还是与他一同住在青阳观前殿的陆琰。
清晨起来喊了陆琛几声发现没有回应,少年急忙来到自己这位兄长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发现这人的前额热得烫手,明显是已经被烧迷糊了。
就你这副病怏怏的身体,前世到底是怎么把大景搅得天翻地覆的啊?!
短短三天里就已经见了三次大夫,饶是前世再厌恶陆琛,陆琰也开始为他的这位兄长感到有些头疼了。
说什么会照顾他和阿姊小妹到十八岁……以陆琛如今的身体状态,怕不是日后反倒需要自己和姊妹们照顾他才是……
所谓同人不同命,在这个陆家姐弟们忙于照顾身染风寒的陆琛、让整个道观都被汤药的苦涩味道充斥的元宵佳节,距离吴州府万里之外的京城却已是彩灯高悬、四处都是熙熙攘攘的夜游民众。
皇城中的含元殿内此时同样灯火通明,其间坐满了受邀与当
今圣上一同庆贺佳节的朝中重臣与王子皇孙;此时席间宴饮正酣,觥筹交错之间,殿中心的舞姬身姿曼妙、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连泽骤然回头,才发现三皇子裴昭竟不知何时从大殿前端的皇子席位离席、混到了武将这边。
裴昭的母亲乃是连家所出的将门之女,正是连泽父亲的妹妹、连泽的亲姑姑;如此算起来,他们俩也算是表兄弟。
只可惜,连泽的这位姑姑因难产在裴昭九岁那年撒手人寰;后来,裴昭被送到驻守边关的姥爷家教养,几乎算得上是和连泽一同长大,两人自然亲密无间。
“这有什么关系?之前我不也是年年都这么干嘛!”
直接挤了挤连泽、在他空出的位置上同桌坐下,裴昭笑着挑眉,“放心吧,老头子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的。”
“你听说了吗?传闻前几天发生了荧惑守心,但这消息却被老头子压了下来,”毫不见外地从连泽桌上的果盘中拾起一片雪梨扔进嘴里咀嚼,裴昭压低了嗓子,以一种只有他这位表兄才能听到的声音模糊地说道,“一夜之间,钦天监直接换了一波人,所有人都对此三缄其口……”
但如此明显的天象又哪里是能遮得住的。如今,该知道的人自然全都知道了。
听着裴昭口中的这一则所谓的大内秘闻,连泽却并未如往年那般对此一笑而过。
甚至,包括作为讲述者的裴昭在内,两人的心都因此沉了一沉——
在他们的前世,今年本应并无荧惑守心的天象发生。
而随着这一变数的出现,他们所知的那些未来似乎也已经变得不再可靠,朦朦胧胧如镜花水月。
不提这对并不知晓对方也已然重生了的皇族表兄弟、正在陪家人一同在京城二十八里坊中赏灯的薄檀和即便是上元佳节也没有外出夜游、仍在书院生寮中苦读的崔彧;作为京城最为繁华的风月场所之一,此时的平康坊内也正值最为热闹的时刻——
只见那人潮拥挤的街道之上竟空出了一条铺就红毯的通路,来自各大青楼里馆的花魁清倌手持花灯、乘坐露棚的牛车自其上缓缓驶过,引得无数路人围观叫好。
此情此景,正是每年平康坊都会在正月十五当晚举行的【百花夜宴】。
听着窗外喧嚣沸腾的人声,平康坊内最大的那座凤栖楼的最高层,一位艳色逼人的女郎正端坐在铜镜之前、将满头金钗一一卸下。
“主上,这是来自宫内的情报。”半透的薄纱花鸟屏风后,一位身穿黑衣的仆从俯身跪下、将一沓簿册递交给穿梭其间的侍女,再由侍女转交给正在卸妆的女郎。
“辛苦了。”大致扫了眼簿册上所写的内容,令左右侍女为自己褪下身上的十二重华衣、换上一身单薄青袍,那女郎径直坐在堆满了情报簿册的矮桌前,将手中的这一份放在了文件堆的最上方。
这房间内足足放了五个黄铜熏炉,其中填满了特制的无烟银丝炭、使得此间温暖如春,令人即便是身穿单衣也不觉得寒冷。
任由满头青丝披肩落下,褪去红妆、不施粉黛的女郎艳气稍减、反倒变得英气逼人;此时,她倒没有去把玩放置在几案旁的焦尾琴,而是拾起了侍女提前摆放在文案上的紫毫笔,在砚台内的朱砂墨中蘸了一蘸。
“如若不是……今日在宫中度过上元的人该是您才对!”眼看左右侍女已经在请自己离开此间,五体投地跪伏于屏风外的黑衣仆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将内心所想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屋内的侍女们顿时色变、柳眉倒竖;可还未等她们抽出腰间暗藏的软剑,矮桌案几后的青衫女郎却抬手制止了她们,轻轻叹了口气。
“那宫里说不定还不如这平康坊令人自在。”手持朱笔在桌面上翻开的簿册上写下批注、竟如那皇帝批阅奏折一般,这位女郎口中所说出的,却是更加大逆不道的狂言。
如果有人能够翻看这些文件堆,便会发现,方才女郎所翻看的那本簿册,其中所记录的内容正是关于景朝的钦天监和前日发生的荧惑守心之事。
而这本簿册压住的那一本则来自万里之外的吴州府,其中所描述的种种皆与陆琛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