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没有听清这句话,在听到白发青年叫出“叶舟”这两个字时,她的头脑空白了一瞬,松垮的脸上表情凝滞,连手上空了都没有注意到。
她方才和青年介绍她自己是叶舟,可叶舟这个名字对她已经有些缥缈陌生,她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有人正正经经地叫过。
她恍惚地想:是啊,她叫叶舟,叶舟,是她的名字。
思绪飘远……可也不过转瞬,女人就眨眨眼睛,深深垂下头。
对她来说已经算是花了笔巨款买下的冰淇淋只是这多年挣扎中微乎其微不值一提的尝试,她又笑起来,去摸传单,感激讨好地道:“谢谢,你再看看,这照片有些老了,不仔细看看不清的。”
康季珠没等她再费力,出声打断:“不用了。”
在女人再次说话前,他的目光牢牢盯着手中粉红色的点缀着红樱桃的精致冰点,语调平淡道:“我知道她的样子。”
……可怎么可能呢?
女儿的脸,连女人自己都记不清了。
传单上的照片,女人从媛媛八岁那年一直看到现在,日日看,夜夜看,可现在闭上眼睛想起女儿,女儿的脸还是一片空白。
女儿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女人想不出来。
女儿曾经到底是什么样,她也记不住了。
二十五年……时间是如此的可怕。
哪怕咬着牙,淌着血,搅着自己的灵魂,只想铭记住女儿的声音笑影,最终她的回忆还是被无情地一点点地剥夺。
白天,她百遍千遍万遍向人描述她的媛媛。
可夜深人静之时,又是那么惶惶茫然和恐惧——她说的对吗?媛媛真的是这样吗?
她真想、真想再亲眼看看女儿的脸。
女人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忍住了涌上来的痛苦,只当是青年不愿意看。
虽然受挫,却也已经习惯了别人的嫌弃和反复无常,她仍笑着,商量:“再看看,看一眼就好。”
康季珠挥手挡住女人坚持拿传单的动作,合了下眼,待睁开后,开口描述:“她生了张鹅蛋脸,和你的脸形相似,但额头更宽些,头发乌黑,发质很硬,每次扎起头发,都是很大一把,所以不喜欢梳单马尾,喜欢多扎几个辫子。”
“她眼睛很圆,双眼皮,但位置靠内,眼窝也很浅,鼻梁很高,鼻头肉肉的,嘴巴很小,因为和人打闹摔倒,磕掉了半个牙,一笑起来,左边牙齿有个缺口。
“她眼皮上还有一颗红色小痣,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不到,闭上眼睛就会很明显。”
随着康季珠的描述,女人的瞳孔一点一点地扩散,所有的情绪都化作虚无,定格在了布满皱纹的脸上。
青年每说一句话,她脑中女儿的模样就清晰一分。看着女儿的脸在脑海中成形,她的眼睛像是被粘住了上下眼睑,动也不动。嘴巴处却提起肌肉,近乎诡异地哈哈笑了两声。
媛媛!是啊,那正是她的媛媛。爱扎麻花辫,和邻居家的小姑娘追逐,磕到了牙齿。
她还记得,那时候媛媛疼得眼泛泪花,可看她着急心疼,硬是忍着眼泪直打转也不肯哭。
“我不疼。”
她说:“妈妈,我不疼。”
女人的眼睛干涩到刺痛,陷入到回忆中,无力去想为什么康季珠的描述如此详细,他甚至还知道女儿的生活细节和喜好。
可等听到青年说到女儿的眼皮上生了一颗红色小痣,她忽地浑身颤抖,一个激灵,猛然间清醒过来。
这个信息,传单上是没有的!她找女儿找了这些年,传单换了好几版,忘记从哪一版开始,这条描述就被删掉了。
自那之后,她就总是口述,絮絮叨叨地和别人说,可太多人还不等她说到这条就已经离开。
她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这句,而现在,这个青年,竟然在她描述之前,先一步讲了出来!
女人反应极慢,骨骼关节生了锈似的,半天不动。
忽然间,女人后知后觉,手脚发软,近乎是下跪一般扑了过来。
她的声音也像是在哭,许多个字都在她嘴里颤抖,等字滚出来,好似哭号咆哮,连成了一片。
野兽一般的号叫几乎令人听不清。
康季珠却是听清了。
她说:“你见过她!你在哪里见过她?她在哪儿?!她过得好吗?她还记不记得我……啊啊啊啊媛媛,我的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