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堪仍旧是细细的眼、细细的眉那样一副模样,可上次姬绍觉得这长相阴里阴气,这次只不断想起在充门县当年和他一起看戏逛庙的小孩儿。两张脸这才印合在一起。
姬绍攥紧手:“朱……朱宝吉?”
可朱堪眼中却出现一丝迷茫:“朱宝吉?我叫朱堪,为什么你要叫我朱宝吉?”
“你不叫朱堪,你叫朱宝吉,你爹从来没有给你起过朱堪的名字。”姬绍皱眉头道:“你你还记得朱堪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吗?你……你还记得你爹是谁吗?”
“我生下来就叫朱堪,哪有谁给我起的?”朱堪眼中却迷茫更甚。
李尚和提刑堂金乌卫只在姬绍半步之后,左右各一,冷眼旁观。
一阵铁链的哗啦啦声响,朱堪突然踉跄扑向姬绍,姬绍手臂一绷,却仍站在原地没动。但他让朱堪扑过来,却有人不让朱堪扑过来。
提刑堂金乌卫掐出指诀,阴阳八卦局自朱堪脚下陡起,将朱堪困得不能再往前半步。
他冷声道:“老老实实呆在牢房里,没让你过来!”
朱堪跌倒在地上,手指向前伸,兑卦将他绞在原地动不得半分,最后手指仍离姬绍的靴面有半条手臂远。
提刑堂金乌卫道:“你要找的姬绍已经到了,你还不说究竟是为什么要自尽来威逼金乌卫替你把姬绍找过来吗?”
朱堪呆呆地看着姬绍。姬绍心中有些难受,蹲下身,让他和朱堪的高度近了些。
姬绍低声问道:“听说你要找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朱堪仍是呆呆地看着姬绍。“不是你要找我吗?”朱堪抱住自己的脑袋,拍了拍,“这里,这里听到了,你要找我。”朱堪傻傻地笑了笑。
李尚皱起眉头,低声问提刑堂的同僚:“庆春府的金乌卫有消息没有?这小孩是不是生下来就是个疯的?”
姬绍却一怔,正要问“我什么时候说要找你了?你什么时候听到我说要找你了?难道是昨天晚上不成?”,猛然想起李尚就在背后,后背激起冷汗,更低声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朱堪露出回忆的神情,神情中夹杂着痛苦:“我听到一个声音说,你要找我,所以我一定要去找你……我头痛,头好痛……若是我不去找你,我就要一直头痛,一直听那个人说……”
在朱堪颠三倒四的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姬绍想出无数个荒谬的猜测:
难道朱堪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难道我竟和朱堪想法共通?
朱堪不正常……这是显而易见的了,难道我也不正常?我和朱堪是一样的?
姬绍忍不住在心中默想了几遍昨天的晚饭,然后问道:“朱堪,那你现在听得到……”
“阿公的话,我们都是要听的。”朱堪兀自用庆春话说。庆春话和官话差距甚远,庆春府的几个县口音又各有不同,姬绍在庆春府呆了几年,不过也只能听个勉强:“不听阿公的话,就要死……就要……我们要把阿公当天,把阿公当地,有了阿公,才有我们。”
姬绍只能听个大半,李尚和同僚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李尚蹙眉道:“姬师侄,你可听得懂他在讲什么?”
“他在讲阿公,”姬绍皱眉道,“阿公在庆春话里是爹,他好像在讲他爹的事。”
数日以来,这是第一次朱堪讲这么多话,提刑堂的金乌卫第一时间想记下来,可回想一番,竟是一个字都没听出来。“李佥事,总司有庆春人吗?”
“最迟也已从父辈就来金阊了……姬绍,你仔细听。”
姬绍眉头更紧,用不伦不类的庆春话问道:“阿公……阿公是谁?”
朱堪第一次笑起来:“阿公是天,阿公是地!”
姬绍心中一沉,想道:“这不就是史册上的狗神仙吗?那什么狗皇天?朱宝吉……朱宝吉当真已经是狗神仙的信徒了,此事我也再无法和我爹交代了。”
“阿公,”朱堪却继续笑道,“阿公是蒙。你过来一些,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提刑堂金乌卫的八卦局没有散,可这次朱堪招手,姬绍上前,两个人都没有再拦姬绍。姬绍也已想通:“这次叫我来,明摆着是要我从朱堪口中套出些什么要紧的话来。”
姬绍俯下身,轻轻地说:“宝吉,你有话就和我说。”
朱堪笑嘻嘻地凑到姬绍耳边,用只有姬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姬绍,你便是蒙……你便是阿公。他们那些混蛋是很厉害啦,把我变成了第二十九个,可那些混蛋,也要来找你,也要叫你一声阿公。”
姬绍此前将“阿公”等同于史册上的狗神仙,此刻已完全听不懂:“宝吉,你在说什么?什么……蒙?你说的混蛋是谁?他们信什么?”
朱堪的眼神变得迷惘,再变得空洞。“蒙……是从蒙中而来的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