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生靠在栏杆边,手中的书已换了一卷。姬绍细眼去瞧,书封上印有《周史新编》。
姬绍心道:“怎么又看上周史了?周朝的大事,连三岁小孩都能背个大概,周史有什么好看的?”
第三场考试,姬绍已经没有考试的心思,只惦念着爹有没有收到信,一收到信可千万要快些回……另外千万不要在信里啰哩啰嗦、胡说八道。
卷面上的远古龟甲文、商朝金文、大小篆文姬绍都看得似懂非懂,只得丢丢树叶,硬着头皮,想到什么填上些什么。
在正式批卷以前,这些卷子都要监里的博士先统阅一番,得丁的卷子先挑出来,得丁的倒霉蛋也一并挑出来。
然后写悔过书的写悔过书,罚抄的罚抄,顺带把下一旬的课程安排出来……得丁的课统统都作废不算数,下旬重修。
姬绍转着笔头,一边两只眼留在宜生手中的书封上走神,想爹有没有回信,一边余光落在卷面上,心有戚戚:“他妈的,一旬白干,统阅快得很,今晚不等我爹寄回信,常萝卜就要找我过去写悔过书啦!三份悔过书……去他爷爷的!”
“当真是苍天悠悠、待我何薄!”姬绍想道:“过了统阅的,不论甲乙丙,大家都统统有三天假期,想来这三天钱胖子和老赵要去府东快活,可我只能留在屋子里一边写悔过书,一边罚抄《道德经》啦!”
“可这不能怪我哪,”姬绍咬着笔杆子腹诽姬有才,“我姬家上数十八代没出过一个读书人,我如今能在法子监念两本书,已是我姬家的文曲星转世啦。”
姬绍的目光在宜生身上停了片刻,想道:“这个癫子看着倒是很像读书人,如是我爹见了,一定要嘱咐我多多交往。”
宜生的衣袖滑出一节消瘦手腕,沉郁的白玉珠微微斜挂。
姬绍数出共有十八颗。
但只在这目光的片刻停驻,姬绍忽觉眼皮上一阵冰冷的刺痛,丢下笔去摸,眼皮眼睫上都冰冰冷冷的,仿佛有湿意。姬绍把手指挪到眼前,见到一点还未化掉的白霜。
这珠子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这样冷?
等姬绍重新攥起笔杆子磕磕绊绊写卷子的时候,宜生才合上了书,垂目落在姬绍身上,轻轻碾动珠串。
卷子一交,姬绍心中大郁,先同老钱、老赵去白鹤楼痛痛快快地吃了几个菜,喝了几杯果子酿的春酒。
可还没出白鹤楼,姬绍便收到常萝卜一封信,信中只一句话:
“令尊回信送到”。
姬绍三分不痛快装作的酒醉统统散了个痛快,连忙赶那两人一步,先回了法子监。
常萝卜仍旧在浩经阁。一推开阁门,爹的信便“嗖”地向姬绍射来,姬绍接在手中,一摸厚厚实实的一大沓,便知是姬有才的回信。
拆信间隙,姬绍觑了一眼常照山的神色,淡淡的,没什么严厉颜色,便猜出个七七八八:爹哪怕还和朱家有往来,应当和朱宝吉……朱堪没什么往来了。
前几张,果然照例先是一通啰啰嗦嗦,不知道常萝卜的朋友是以什么身份给爹送的信,但姬绍猜爹应当以为只是儿子给老子平平常常地写了一封信,别的一概不知。
翻到最后几页,姬绍才看到重点:
“……亏你脑瓜子好使,还记得你九岁当娃娃的事!我去年八月廿七不是去充门县吃过喜酒吗?我去年八月廿七就是去吃的朱家的喜酒!
“去年八月廿七,朱家大姐出嫁,我去吃的喜酒!不过,哎呀,这朱家人都是苦命人哪,你去年八月廿七已去了法子监,我也忘了和你说……
“朱家大姐刚出嫁不到两个月,听说还怀了孕,就失踪了!连朱家那个小子也失踪了!你老子我和你朱大爷认识快十年,真是没见过真的有人能一夜白头哪!
“……不过我记得朱家的小子是叫朱宝吉啊,为什么你说叫朱堪?你在金阊见到朱家小子了吗?那你见没见到朱家大姐?你是在哪里见到的,当真确定是朱家小子?你小子不要胡说八道,你眼神瞧准了,我可要和你朱大爷去报喜啊!……”
常照山道:“信你已看到了。此事……不得不报给庆春府的金乌卫,让他们前去充门县朱家查调。”
姬绍放下信,片刻后,问道:“常老师……有没有办法,能让我和朱堪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