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天启’下,你总算有了点长进。”波德莱尔叹息,“第三次,你终于开始思考自己所作所为的价值。尽管不信教,但你确实感到自己是被更高的存在保护着的,于是,你去翻阅了宗教的经典。你读到了创世记里的记载,上帝为考验亚伯拉罕,命他献祭自己的幼子以撒。你深受启发。同为上天眷顾之人,你也有意效仿,于是以狩猎的方式,像对待羔羊一般处理自己的妻儿。你还拍了一张很好的图片。”
不知不觉间,让已经前倾身体,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您觉得我那时做的是对的吗?”他急切地追问,“您又为何现在说我无能呢?”
“还能是因为什么呢?”波德莱尔慢悠悠地咬字,“你居然又走上了与之前一样的道路,又做起了这种毫无价值的事情。”
“随意地在街上选择目标,既不调查他们的背景,也不了解他们的性格……狂妄自大已经摄住了你的灵魂。你自诩‘上天庇护之人’,却只顾自己的玩乐,浅显,粗俗,难道不是无能至极吗?”
波德莱尔这话说得完全出自真心。
这年头,在大街上瞄准目标就绑的凶手实在罕见,每每碰上一个,都是太蠢,蠢到难以想象,以致于让人猝不及防。但凡稍微打探一下目标的背景呢?但凡先和他聊上几次呢?也不至于把他当成无依无靠的小绵羊绑过来。
绑别人,需要时间和精力;绑他,可是要命的啊。
“多少艺术家,多少人为的疯子,多少自愿的小丑……他们蜷缩着,向永恒的神灵跪拜,眼中满含泪水,祈求能够理解和感觉永恒的美,祈求神灵垂怜他们的忧伤和狂热。可是神灵从来只是将目光望向远处不知什么东西。”
“你已经如此幸运,承蒙上天关照,却不知珍惜。你将自己的战利品如垃圾般丢弃,任冰霜冻结他们的价值。生命的甘甜美妙,你熟视无睹;神灵的谆谆引导,你罔若未闻。”
夏尔·波德莱尔的语调一直是平稳的,甚至在末尾带了倦怠,声音逐渐小下去,像是梦呓。这样无害的声音,却让凶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恐慌地跪在地上,去握他被铁链锁着的手:“使者!老师!您究竟是谁?您从哪里得知这些事情?”
“我是一个诗人。”波德莱尔精准地喊出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的姓名,“上帝颁下至尊无上的旨意,让我诞生于这倦怠的世界。承蒙天使暗地加护,食神馐与鲜红的琼浆玉液,随风而嬉,傍云而谈,陶然歌唱。我受邀参与永恒的祝宴,位于‘神圣军团’的至福位阶,与座天使、力天使、主天使同列。立于天堂之中,我无处不在,无物不见。”
他静静地闭上眼睛,遮住了那双璀璨的金眸,可在冷冻库惨白灯光的照耀下,那张脸庞雪白如石像,更显神圣。他周身浮动着某种莫名的气质,既像圣子般圣洁,又有如人间之王,使人敬服。
让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镣铐的钥匙,颤颤巍巍地打开锁,清理出一片空地,扶他到那里坐下,自己则深深地把头低下:“老师,请问我到底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