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茶花

安徒生其实也觉得李斯特只是出现了幻觉——视觉和记忆都是会骗人的。

但听着朋友悲切固执的语气,他宁愿撒点善意的谎言,也不希望李斯特在所有人的否定里,陷入负面情绪的深渊里。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精神,以欢快的语气说道:“嗯!杜普莱西小姐一定还活着!说不定只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才让大家都以为她去世了,就比如说……克里克医生曾经讲过的异能力!所以,芨芨,我们一定不能自己先灰心丧气!”

李斯特的眼眸因朋友意料之外的鼓励泛起了波光,露出了得知杜普莱西死讯以后的第一个笑容。

“嗯,我绝对不会放弃的。”他许诺道。

他把接下来的近一个月的时间,都花在了寻找“玛丽·杜普莱西”上。不管是动用人脉清查巴黎路口,还是挨个调查和杜普莱西关系亲近的人,又或者是细致地筛查杜普莱西之前的行程——这些都是繁重的大工程,他埋头于其中,并坚决拒绝参加她的葬礼。

“玛丽没有死,为什么要为她举办葬礼?”面对着前来邀请他的人,李斯特皱着眉毛,如此说道。

于是,在昔日艳名远扬的“茶花女”的葬礼上,仅有寥寥几位朋友,虽然平时与她关系也并不特别亲近,但出于善意和怜悯,为她扶棺守灵。她没有亲人,那些肮脏的、混乱的、原生家庭带给她的伤害,被她坚决地扔在巴黎之外。她心中最特别的那个人,也被大家视为她唯一的真正的恋人的那个人,钢琴家李斯特,无论怎样邀请,都始终拒绝出席葬礼。

这场葬礼萧瑟至极,朋友们唯一能为她做的,居然只有在她的棺材里铺满茶花,让她最爱的花朵陪伴着她前往冥界。

变化发生在葬礼即将结束时。

一位青年快步走进教堂。当被神父询问他与逝者的关系时,青年沉默了一会儿,自称为“一个默默无闻的追求者”。

他金发碧眼,眉目清俊,身形瘦削,穿着黑色的长风衣,胸口别着一朵雪白的茶花。

大家都以为,他准备将那朵白茶花献给逝者,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定定地站在玛丽·杜普莱西的棺材前,凝视着她依旧美丽的面容,静立了将近两分钟。

在这种安静的、微妙的氛围里,有一位操持葬礼的朋友鼓起勇气问道:“先生,您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吗?”

青年沉吟片刻,请求道:“可以麻烦大家站得远些吗?”

善良温和的人们看了看彼此,如其所愿地退到了听不见对方说话的地方。

青年俯下身,动作轻柔地抚摸着逝者的黑发,仿佛他们从前相会时那样。

他用很轻很轻的气音倾诉道:“我曾希望我能像一个百万富翁似的爱您,但我力不从心;您也许希望我像个穷光蛋似的爱您,但我又并非那么一无所有。最后,我只能祈求您忘记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也哀求上天允许我忘记那个无法实现的美梦。”

“奈何上天不公,罔顾人愿。”

“您现在这样……算是以什么形态活着呢?您就沉睡在我的身边,我又怎么能忘记您呢?”

他神色哀切,手掌虚放,隔空抚摸胸口的白山茶。

花朵中央,黑发的女孩睡颜恬静,眉眼弯弯。死亡洗去了她身上过于成熟的妩媚气质,让她的面容呈现出某种纯洁高尚的神性,像是历经打磨的珍珠,又像是传说中维纳斯的诞生。

在长久的、美丽的、无忧无虑的梦境里,她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于人声鼎沸中,听见了一声熟悉亲昵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