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阶虽不清楚太子到底知道什么了,但看得出太子并无问罪之意,他抬头,朝太子仿佛小心又讨好地笑了下,道:“谢舅舅宽宥,”明明是在伏低做小地请罪,少年艳丽无匹的眉眼却透出了一股狡黠、却不惹人反感的洋洋得意,成了精的狐狸似的,“臣就知道,以舅舅之宽仁待下,定然不会罚臣。”

好像早就知道太子连训他一句都不会。

舅舅两个字叫赵阶念得粘牙,他刚入东厅时一口一个殿下,知道太子无意罚他立刻又把称呼换成了舅舅,太子忍不住看了赵阶一眼,突然生出了好奇心,若让赵阶去抄宫规家训,不知道眼前的少年还能不能在这亲亲昵昵地唤自己舅舅。

无论是容颍的弟弟们、崔静允,亦或者容颍曾见过的世子子弟,如赵阶一般大的时候俱心思深沉,为人处世至少看起来沉稳,待人彬彬有礼,但也客气疏淡,没有谁像赵阶似的,不好好唤人,爱拖长了调子说话,语调腻歪得让听的人耳下发赤,赵阶却浑然不觉。

不知道他对多少人这样说过话,才能如此熟稔自然。

“舅舅?”赵阶不明所以,顿了顿,“殿下?”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

倒没看出不高兴。

不知是不是容颍见他年岁尚小对他多有纵容,赵阶乐得藉此装傻,小声问道:“殿下,您罚静允了吗?”

容颍长睫一抬,少年毫无防备地与他淡色的双眸对视,顿时手足无措,慌乱地脑袋低了下去,他道:“粥要冷了。”

赵阶端起碗。

方才他一直盯着太子看,没有留心,现下低了头,才注意到这只碗上也有海棠盛放。

容颍竟喜欢海棠?

赵阶仔细回忆了一番,发现自己上辈子在承极殿时,所用器物多与海棠有关,悄然瞥了太子,心中不着边际地想着,如他们这位殿下的性情,他还以为太子会更喜欢诸如竹兰等花木。

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是巧合,因为赵阶很难想象容颍居然会对何物有所偏好。

赵阶吃得食不知味。

并非他心事重重,而是这顿饭本身也没什么味道,赵阶口味肖父,喜甜。

不过他在容颍面前装模作样的本事已是炉火纯青,便是饭吃得味如咀蜡,也能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脸来面对太子,恨不得马上就能跪在太子身侧涕泗横流,口呼臣唯有百死才能报殿下恩情万一。

待太子停著,赵阶亦跟着停下。

太子善解人意,“卿若无事,可自去。”

赵阶巴不得自去,但走之前还有话想问,“殿下,臣可出府吗?”

容颍似是思量一息,眉目中流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事还未了,”他安抚赵阶似的,声线清湛朗润,“只能屈卿在府中暂留一段时日。”

赵阶:“……”

容颍这话说了仿佛没说,事情何时了?暂留一段时日是留多久?难道太子一直不对幕后之人出手,他还要永远留在太子府连门都不能出了不成?这同上辈子他被囚承极殿有什么分别?

不对,有分别——太子府邸比承极殿大。

太子连屈居都说出口了,赵阶当然不会没眼色地拂未来帝王,自己以后最高上司的颜面,乖乖地点点头,低着头,长睫开阖,刮颤似的。

可能是赵阶太会得寸进尺,总能用各种五花八门的手段潜移默化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当他轻易让步的时候,很容易让旁人觉得他受了很大的委屈。

这本不是大事,况且能宿在太子府,对于任何一个官员来说,都可算得荣幸。

容颍沉默须臾,“除了出府,太子府的任何一处卿都可去。”

赵阶眼前一亮,扭扭捏捏地问;“书房能去吗?”

容颍无奈地想,果不其然。

谁得了这样的恩典不是立刻叩首谢恩?独赵阶一个还要确认一下太子是不是真的说话算话,碰一碰容颍的底线在哪。

太子不以为忤,反而轻笑道:“卿还想到何处?”

赵阶心道卧房绝对不行,少年笑得赧然,露出一对酒窝,“殿下。”叫殿下和叫舅舅的语调都是相同的,殿下听起来却疏远好些。

一双眼睛漆黑清亮,如同寒星闪烁。

“可去。”太子回答。

容颍答得言简意赅,惊讶犹豫的反而是赵阶。

书房历来是各重臣王侯府中的重地,内里不知放着多少机要案卷,平日里还有官员往来,皆在书房会谈,太子能居然轻易地让他出入书房?

赵阶闻言第一反应地举杯,将已经冷的茶一饮而尽。

微凉的茶水划过喉咙,感觉相当真实。

我不是在做梦?

一把放下茶杯,“殿下,”莫不是在同臣玩笑这话被赵阶立刻吞了下去,望向太子的眸光灼灼明亮,几要生辉,“多谢殿下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