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上辈子容颍说一家人称呼起来不必那样称呼,可赵阶与崔静允毕竟是有名无实的未婚夫妻……夫夫,容颍身份尊崇,是天下之主,赵阶为人臣怎能真叫容颍舅舅,当面是从未叫过的。

说完赵阶就后悔了,尤其是太子神情意味不明地看他时,“舅舅?”太子淡淡地重复,话音泠泠迫人。

同样的一个称呼,从容颍口中说出和同赵阶口中说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效果。

赵阶马上道:“臣失礼。”他毫不犹豫地把崔静允推出来,崔世子不是让他问太子能不能这么叫吗?他悄然抬眼,好像想看看太子生气与否,在接触到太子注视着他的视线时马上又慌张地垂了眼,长睫颤啊颤,但没有太多怕惹怒贵人的惶恐。

“是世子与臣的玩笑之语,说臣若是嫁给世子,日后便随世子一般称呼,”少年满面忐忑,惴惴不安,“臣在殿下面前无礼,请殿下降罪。”

舅舅这个称呼连崔静允都少叫,两人既是君臣,年岁差距也不大,崔静允多称容颍为殿下。

少年见他不说话,又悄悄往容颍那边看,小动作做的正大光明。

容颍沉默一息,“无妨,你喜欢唤什么就唤什么吧。”原本想再同赵阶说,唤人时莫要这样轻佻随性,但见赵阶又垂下头,唇瓣紧抿,好像在等着自己责怪似的,便将原本要说的尽数咽了下去。

罢了,日后相熟后再开口也不迟。

赵阶如今年岁也不大,将他当做了亲长看,一时失分寸也非大错,只是,莫如此同外人说话。

赵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毕恭毕敬地见礼谢恩,抬头时小声说了句,“臣沾世子的光甚多。”

若非此时崔三得容颍青睐有加,太子今日也不会纵容他良多。

容颍默然,片刻后嗯了声。

车轮压过青石路,发出辘辘的声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马车外的喧哗渐渐远去,愈发静了,竟一点人声不闻。

赵阶精神一震,看向太子,后者神情无改,接过赵阶手中早就冷了茶杯,以热水漱过,将残水倾入建水中。

殿下二字还未吐出,喧嚣顿起——不是熙熙攘攘的人声,而是,金石碰撞,短兵相接的脆响!

有刺客!

洗净的茶杯被容颍重新倒好茶。

听声音,便在五步之外。

只在须臾之间,腕刀已经滑落进掌心,遭长袖掩盖,外人看不出异样,锋刃散发着饱含腥甜的寒意,足以砭骨,冷冰冰的触感紧贴皮肤,刀刃在手让赵阶安心。

赵阶深觉自己运气不佳,第一次与太子殿下共乘就遇刺,委实倒霉。

容颍这算不算把他连累了?

太子殿下此刻尚不是未来君主,宁王、瑞王、寿王这三位太子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还未受戮,三人与容颍年岁差距不大,俱皆弱冠,皇帝昏聩庸碌,对东宫愈加忌惮。

太子身边应有护卫在暗处保护,府卫训练有素,赵阶并不担心,若是一次刺杀就能要了容颍的命,赵阶上辈子也不会英年早逝,他这一晚上在容颍面前装模作样,面皮累得发酸,明明心中不以为意,却要装得惶然,惊惧抬首,骤然与太子望向他的目光相撞。

那是一种含着探究的,如霜雪坠地般的清冷目光。

太子为什么要这样看他?

赵阶心绪一滞,来不及细想,吐出的声音发着抖,“殿下,”又将刀以一个巧妙的角度推了回去,害怕是害怕,还要故作镇定,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殿下,这是怎么了?”

容颍将倒好的茶推到赵阶手边,“有刺客。”他回答,显然是司空见惯。

赵阶大惊失色,险些碰倒茶杯,手忙脚乱地扶住,将茶杯牢牢握在手中,杯中茶水泛起波澜,有小半流入赵阶掌中,“是谁这样大胆!”仿佛是恐惧之后滋生出的勇气,倒显得义愤填膺。

刃身诡谲的小刀严丝合缝地与赵阶的皮肤贴合。

太子与他不过三步之距,此刻要杀容颍,不必像上辈子那样费尽心机地调动禁军逼宫,只需要,只需要将刀锋一转,刺入容颍的喉咙。

赵阶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容颍脖颈上,有衣领遮掩大半,只露出小块如冰似雪的皮肤,隐隐可见青筋,若以艳色点缀,想来是如红梅映雪白的盛景,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他要是杀了容颍,能否在皇帝与诸位王爷那讨得一二恩赏?

视线内出现了一条帕子。

赵阶天马行空的思绪顿住,接了来,道:“谢殿下。”

容颍道:“擦擦手。”没有应答赵阶那句是谁这样大胆。

赵阶在心中轻叹容颍的话从来不好套,一捻手帕,布料细腻柔软,雪白雪白,只在边缘绣了一支海棠,他将茶杯放下,轻轻一甩手上的水,对看他的容颍不好意思般地解释道:“臣怕给殿下弄脏了。”

容颍顿了下,似觉赵阶的话有几分歧意,“无碍。”

赵阶将手帕放在膝头,拿未沾上茶水的手把手帕折了几折,正要递还,却在下一刻顿觉脊背发冷,他猛地转身,车帘正好被掀开,比人面先出现在赵阶眼前的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本能比理智更快,小刀早滑入赵阶手中,只在须臾之间,那利刃劈面而来!

赵阶甚至可以嗅得到刃上残存的血腥气。

赵阶握紧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