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人这么冷漠地处理自己的身后事,对她来说,毕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他太平静了。
苏蓝抬起头,望向上方的树梢。昏黄的路灯将树梢的线条映得模糊,这么直接地看,有几分刺眼。
夜风将树叶吹得哗啦啦响。她身上还穿着之前的那一条长裙,丝质的裙摆摇曳,贴在小腿上,有些凉意。
她跟钟予……
苏蓝安静地想。
就到此为止吧。
不要再见了。
-
……
车辆正在行驶。
昏黄路灯的光影掠进车内,像是静谧的流水一般,缓缓流淌。
钟家的家徽,精致反复的暗纹,隐在窗旁的角落。
没有声音,像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只有变幻的昏黄光影,让人知道车在行进。
苏蓝转过头。
那有着精致的脸的黑发美人依然倚在窗边,半敛着眸子不知道在看着哪里。
薄红的眼尾看起来也冷淡。
钟予。
苏蓝:“……”
这是她第五次,回来了。
她第五次试图离开,再一睁眼,又回到了这辆车上。
又看见了钟予。
第五次了。
蝴蝶落下在她的肩头。
它薄薄的声音如期而至。
【你试过了?】
【你离不开的。】
苏蓝:“…………”
她轻声:“那你不早点说完整?”
有点冷笑。
蝴蝶当做没听见。
【就算我说了,你也会自己去试试看的。】
这倒是。
苏蓝没什么表情移开视线。
但……
“为什么是钟予?”她问。
再怎么尝试,她也看出来了,她离不开,是因为钟予。
她问:“你们这儿,就算人死了,也要按生前的婚姻把伴侣两个人绑在一起吗?”
蝴蝶翅膀试图抖了下。
【婚姻?……】
“或者说,”她这回说得直接,“我非要跟钟予绑在一起吗?”
浅金色的眼眸色泽很凉。
“我们本来就是利益婚姻,不能按你们那套规则来。”
“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感情,就不需要给我们这个死后重逢的机会了吧,绑在一起,没有什么必要。”
安静了下去。
【……七天。】
“什么?”
【七天。】
蝴蝶声音竟然有些发闷,它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死者在人间弥留七天,是规矩。就算你要重生,也要先待七天,不能例外。】
“所以我要在钟予身边待七天?”
【……对。】
苏蓝顿了下。
“没想到你们还挺形式主义。”
她幽幽地看了蝴蝶一眼,往后靠了靠。
虽然感觉不到疼,但苏蓝还是无意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仔细想了想,她还觉得有点好笑。
“其实,如果正常来说……”
“这死者弥留七天,我也应该被绑在什么‘对我执念最深的人’旁边吧?”她笑了声。
“居然是按婚姻绑人,多没意思。”
【……】
意外地,这回蝴蝶沉默地有点久。
它的翅膀在她的手指下不自觉地翁动,让苏蓝都注意到了。
蝴蝶振翅,挣扎着密密不安。
但又停了下来。
停下来了,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欲言又止。
又最终缄口。
苏蓝盯了它一会儿,放弃了。
她松开蝴蝶翅膀,头扭向一边。
“行吧,跟他绑在一起,就绑在一起。”
“七天之后,你们就送我离开了对吧?”
【……嗯。】
得了肯定的确认,苏蓝便也安定下来了。
她靠着椅背,眼神也瞥向她这一侧的窗外。
窗外黎明破晓,微弱的晨光仍然没有路灯的黄昏要亮,显得更加寂静。
她跟钟予没什么道别好做的。
七天而已。
不算太难熬。
要是钟予知道自己死后还得在他身边呆着,他一定比自己抗拒的反应还大。
幸好,他不知道。
-
跟着钟予回到了他们的“家”。
苏蓝看着钟予上楼进了浴室,她自己就去后院里走了一圈。
虽然绑是绑在一起了,但这不意味着她就要乖乖待在钟予身边。
蝴蝶看着她走出大门,默默问:【……你要做什么?】
苏蓝:“我想知道具体能离他多远。”
如果可以,她还不想完全被困在这个家里。
蝴蝶慢慢地抖了抖翅膀。
走在花园里,苏蓝看着晨曦之中的矮丛鲜花,想起自己上次看到这些花的时候,还是坐在餐厅里吃早饭。
……时间过得真快。
回忆着回忆着,苏蓝还有一些惆怅和惋惜。
【你怎么伤心……】
蝴蝶对她有点警惕:【不对……你在想什么?】
“我重生之后,那个身体,跟钟予认识吗?”
【……不认识。】
“真令人伤心。”
【啊,你是在难过吗?】
蝴蝶结巴了一下,似乎想要安慰她:【那个,你也不要太伤心,虽然现在不认识,但你要是想,以后也可以找机会认识……】
“好想喝香菇鸡茸粥啊。我都没机会让钟予放手,让不熟的人挖墙脚就更没机会了。”
【……】
之后蝴蝶就再没有说过话了。
它似乎也伤心了。
苏蓝并不关心它。
她顺着花园的小径一路走到了院子围墙旁边。
她仰头看了一下,伸出手,手指如她所料,直接穿过了围墙。
事实证明,只要人有足够的财力和地位,没有哪里不能建豪宅。
她跟钟予的这个“家”,就在城中心闹中取静的一处院落。
苏蓝想,按理说,只要穿过这堵墙,她就可以去热闹的街上逛……
这样七天还挺好打发的。
……
眼前一黑,意识到面前的视线开始熟悉地扭曲的时候,苏蓝暗啧了一声。
看来要被拽回去了。
“家的围墙,就是距离极限了啊……”
那不是之后几天,钟予不出门,她也哪里都不能去,只能被迫被锁在家里?
捆绑真麻烦。
什么古怪规矩,居然人死后还要被婚姻捆绑。
视野恍惚地在眼前变得清晰,一扇房间的门出现在她的面前。
……门?
正想着,浓郁的雾气氤氲,从苏蓝面前的门打开的缝隙中散出。
一只漂亮的手推开了门,手指骨节分明,纤长白皙。
苏蓝微怔。
走出来的黑发美人晶莹的水珠顺着湿红的眼尾落下,掠过因为温热雾气而薄红的脸颊。
水珠滑过他颈间,随着喉结精致的形状滚落下去。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苍白的脸上只有眼下那一圈漫着红晕,密长的睫毛敛着,神色不明。
很漂亮,又……很欲。
他往前走出来的时候,苏蓝不自觉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苏蓝很缓慢地意识到。
钟予刚洗完澡。
……幸好她没更早地被拽回来。
钟予身上的洁白浴衣有一些松散,在他伸手去把它拉拢的时候,纵使苏蓝飞快地移开了眼,她还是看见了。
苏蓝愣了下。
有一道陈旧的咬痕伤疤,在钟予的肩后。
有些淡,看上去像是一年前左右留下的。
他的皮肤很白,几乎剔透,那一道暗红咬痕就显得明显。
脆弱与狰狞的对比,很是强烈。
因为是咬痕,反而更加地……暧昧。
钟予浴衣披上,那色泽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钟予肩后……怎么会有咬痕?谁会……”
话刚自言自语出口,苏蓝下一瞬就反应了过来。
她别开眼。
这就有点尴尬。
难得看惯了风月的她第一时间没想到。
她没想故意刺探钟予跟他情人的私下情趣。
alpha标记,正常不会咬在人的肩后。
他肩上这咬痕……应该就纯粹属于床上的爱好了。
还挺粗暴。
“不过……咬这么狠?都留疤了。”
边往外走,苏蓝边轻轻自言自语。
“难不成是当留念么?”
【……】
蝴蝶又在飞快抖翅膀。
苏蓝瞥它一眼,皱了下眉。
从刚刚开始,它又很聒噪。
两指捏住它出去了。
-
接下来的几天,苏蓝恪守不踏出花园一步的规则,就在这个她并不熟悉的“家”里晃悠,倒是没再出过撞见钟予出浴这种尴尬的场景了。
“我们俩真的不熟,绑在一起真的会让人很尴尬。”
苏蓝第一百零一次睨着蝴蝶,意有所指。
“你们那个‘规则’,对我们这种貌合神离的伴侣就真没什么例外吗?”
【……】
蝴蝶翅膀转了个方向,装没听见。
见它惯例装死,苏蓝也习惯了。
不过其实这几天下来,比苏蓝想象中要好熬得多。
因为钟予很忙。
他是真的很忙。
他放下了他手上画廊和慈善基金会的一切事物,就待在家里处理她的事情。
苏蓝在这个圈层里,她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有她这个人,还有她坐拥的大量财富,地位和名声。
更别提,她同时还代表了苏家的利益。
她一死,一环扣一环,这些所有的环节像是衔尾的蛇,全部都要有人出面料理。
作为她的“遗孀”,钟予不得已就成了这个走到台前的人。
看着他深夜里仍然在书房里亮着灯看文件,苏蓝对他那张冷淡的脸的不愉快也慢慢消散了。
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苏蓝想。
就算他厌恶她,对她的死冷眼相看,他都完美地尽了他的义务,完成了他们交易里的每一个环节。
这一点,她很谢谢他。
-
出不去院子,苏蓝一般就待在花园里,看各类公司的人,媒体的人,政府的人进进出出主楼。
钟予的父母也来过一次。
他们满脸惊心的愁容,一见钟予就围着他看,甚至还从家带来了随身医生,半强迫地非要给他简单检查了一遍才勉强放心下来。
“他们是在担心什么?”
看着这大动干戈的一幕的苏蓝扬起了眉,她问蝴蝶,
“不会是担心……钟予因为我的死讯伤心过度吧?”
这个问题问起来有些好笑。
但蝴蝶这次说话了。
【……不然呢?】
它声音闷闷的。
顿了很久,它又有些艰难地说,
【你不觉得,钟予伤心吗?】
小心翼翼地,有点像是试探。
苏蓝奇怪了,“这么多天了,你没看出来么?”
钟予这段时间可是一直冷淡着脸,平淡无波,像是无风时候的潭水。
她瞄眼过去,一脸平静的钟予正送两位长辈出门,而上车前的钟父钟母一步三回头望他,面上仍是忧心忡忡。
“估计,也就是长辈们担心吧。”她说,“他们可能不知道钟予有心上人这件事情。”
“知道了,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蝴蝶又不说话了。
它动了动自己的触角,慢慢地摇晃了一下。
苏蓝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