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不过是去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原本三三两两站着的少爷们不知为何已经扎成一堆,全聚在沈明珠身后看着他,神色怪异。
而沈明珠转过身正面对着元宝。
“元宝,”沈明珠露出虚假的仁善,微微眯眼,故意问,“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怎么还攀上了朝家的门楣?”
一句话,为元宝拉了无数仇恨。
沈明珠朝元宝走过去,冷冷的眼看着他,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珠珠,母亲说你是小柳氏的儿子,要我们接你回家享福呢,开不开心?”
元宝抬眼看他。
沈明珠毒蛇一样,对着元宝吐出信子,“你回京又如何,你借了朝家的势又如何,沈家不认你是嫡子呢。你费尽所有的心机,最后只能是小柳氏的儿子,是个没娘要的野种。”
“我要是你,我当初就该死在那臭水沟里,而不是苟活到今日再被抛弃第二次。”
沈明珠微微直起腰,笑盈盈扬声道:“你不要自卑,虽然你是叔父的儿子,但也是我沈家的人,哪怕不是嫡长子那也算个表少爷,何必在人前抬不起头呢。”
“你爹四处散布谣言,说我是他儿子,说你是真少爷,想来是想你想疯了,如今你回来了他总算能消停一些。”
众人恍然,原来谣言是这么散出去的吗?
沈明珠听着身后的议论声,身心舒畅。困扰他这么多年的事情,如今总算要“洗”清了。
这么看来,元宝回京还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呢。往后他沈明珠依旧是沈明珠。
沈明珠声音轻轻,像是怜悯同情,“珠珠啊珠珠,你以为你回来就能当沈家嫡长子啦?安心做你的元宝吧,你这辈子都是小柳氏跟人苟合所生的贱种呢!”
元宝笑了下,“你是在骂你自己贱种吗?”
他一脸纳闷,“沈家骗得了别人,骗得了你我?什么沈家大少爷,什么嫡长子,我正眼瞧过吗?”
“你偷走的这些,你看我在乎吗?”元宝疑惑,“我在乎我有没有生父吗?我在乎我母亲是谁吗?她们是人是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更不在乎沈家嫡长子的身份。”
“你视若珍宝的这些,在我眼里全是狗屎,一文不值,”元宝表示,“你也是狗屎。”
忍冬站在元宝身后,还是头回听他骂人,好奇地探头看元宝,看他小脸一本正经,用漂亮的嘴巴骂对面这人是狗屎。
有种说不出的反差违和,怪好玩的。
忍冬憋笑。
他是朝老太太派来陪元宝进京的,来到朝府后,朝老太太便把他划给了元宝,以后他的主家不再是朝家,而是元宝。
可元宝说得这些,沈明珠半句都不信,他只觉得元宝是气疯了,是故作坚强,是假装出来的不在乎。
沈明珠笑得甚是得意,还打算再刺激刺激他,“你没有,你自然在意不了。”
“你心心念念的母亲是我母亲,你生父认我做明珠。你可知道八年前我出水痘的时候,他彻夜不眠守着我,而那时你在哪里,你所想念的父亲又在干嘛?”
“你在吃苦受罪的时候,我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你生活拮据的时候,我把玩着柳氏从太君后那里为我讨来的珍珠。”
“你被人指着鼻子骂野种的时候,我取代了你当着沈家的大少爷。珠珠,嫉妒吗?”
沈明珠笑,“现在你好不容易攀上了朝家以为能当回你的嫡长子,可你知道吗,你亲生母亲沈云芝亲口说你是小柳氏的儿子,而你生父柳氏点头了。”
“你一个嫡长子成了表少爷,你被沈家抛弃了,两、次。”
沈明珠觉得自己要是他,这会儿已经疯了。
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费尽心机才靠着美貌巴结上朝家,本以为能借朝家的势力回到沈府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结果呢,他从嫡长子成了表少爷。
往后他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只要回到沈府,沈家是不会把他嫁给朝颜的,他连朝家这跟树枝都要丢了。
至于他那个养母养父还有刚当上御医的姐姐,又能如何?跟沈家作对吗?
元宝只能认命,被沈家当成狗一样,拴上项圈用铁链牵回府中锁在后院里。
沈明珠扬声道:“爹爹已经跟朝主君商量接你回府的事情,你就别拿乔了。毕竟你是沈家的人,总住在朝府不合适。”
他这话算是说到不少男子的心坎上。
就是就是,元宝住在朝府不合适,万一他跟朝颜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他们是半点机会都没了。
所以有人站出来帮沈明珠说话,“能当沈家表少爷已经够好了,你莫不是还在肖想别的吧?”
“对啊,人要有自知之明,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配垂涎你不配得到的东西。”
“空有长相又如何呢,最多当个以色侍人的玩物。在京中立足,要的是身份跟家世,你不懂不是你的错,但你赖在朝府就不合适了。”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仗着他们人多元宝认不清,肆意地散发着嫉妒跟恶意。好像只要他们站在人群里,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的,导致话越说越难听。
什么大家闺秀,什么权贵之子,在这一刻个个面容丑陋,半点没有高门大户的涵养素质,有的全是放大的私心。
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元宝不过一野种,能当沈家表少爷已经是烧了高香了,他就应该跪下来感恩戴德地接受,然后麻溜地收拾东西去沈府,跪舔沈家给他的这份赏赐。
一个乡下长大的野种,转眼间能成为沈家表少爷,已经是草鸡变凤凰,他要是还拿乔就是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
元宝想,沈家也是这么想的吧?
觉得他吃苦受罪多年,如今回到京城,能住进尚书府沈家就已经是享清福了,就不该再有别的奢望。
她们给了他恩赐,让他进沈府,他必须得接受才行。
这份恩赐里没有半分对他的愧疚,没有丝毫对他的心疼,有的不过是沈家高高在上的俯视,以及为了名声罢了。
沈明珠煽动这些人攻击他,为的也不过是拿“沈家嫡长子”“沈家表少爷”一事来羞辱他。
元宝叹息着摇头,怜悯地看着众人,尤其是沈明珠,讥讽一笑,“师父总是说,不是所有畜牲都关在圈里。我以前不懂,直到看见了你,看见了你们。”
元宝感叹,发出没见识的惊叹声,“还是京城伙食好哇,养出了你们这一群东西。”
凡是说过元宝的人立马自我代入进去,觉得他在骂他们“畜牲”,脸色瞬间一变。
沈明珠沉着脸,紧接着却是一笑,语气轻蔑不屑,朝身后众人看,寻求认同,叹息道:“不愧是农妇养大的,没教养。毕竟低贱惯了,说不出好话很正常。”
众人跟着笑起来。
沈明珠心底得意,感觉自己获得了所有人的支持,大家都站在他这边。元宝什么都没有,势单力薄地站在他对面,可怜到让人同情呢。
原本沈明珠是煽动别人对付元宝,本想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沾,这才符合他第一公子的身份。
可元宝表现出来的不在乎像是狠狠扎在他心头上。
就算不说沈家母父的事情,单就是沈家的嫡长子身份,他就这么放弃了?怎么可能呢。
元宝怎么能不在乎呢?他肯定在乎,他必然很在乎才对!
沈明珠不自觉掺和进来,这才讲出这种话讥讽元宝。
沈明珠回过头继续说元宝,“养你的那对妻夫,也没什么见识跟教养吧,不然怎么能教出你这样的——”
“啪——”
“啪”的声脆响,场上响起了明显的抽气声,沈明珠的话也戛然而止。
沈明珠单手捂着脸,惊诧地看着元宝,满眼的难以置信。
任谁也没想到,刚才被人怎么说都不在乎的青衣少年,突然在沈明珠回过头的时候,抿紧薄唇抡圆了胳膊,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那声音过于脆响,吓了众人一跳,本来离沈明珠很近的几个男子对上元宝的视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沈明珠更是被打的身形不稳,要不是他的小侍眼疾手快扶住他,这会儿沈明珠已经跌在地上了。
可见这一巴掌有多重。
元宝甩着发麻的手掌,“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双亲,但你实在是不要脸。”
他环视众人,视线着重落在沈明珠脸上,冷声道:“说我可以,说我母父不行。”
师父师公跟姐姐,是他的底线。
“你什么东西你敢打我?”沈明珠眼眶瞬间就红了,脸上更是火辣辣的,好像肿了。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情大,假惺惺跟元宝说,“你打了沈家嫡长子,这下连表少爷都做不成了,也不知道是谁给脸不要脸。”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庭院圆门那儿响起爽朗的男声,“让我看看是哪家的公子说话这般尖酸刻薄,我得好好记下同君后说说。”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瞧见周君后身边的青木穿着宫服踩着官靴带着一众宫侍抬脚进来。
他笑盈盈的,但眼神极冷,挨个看了一圈院里的少爷们,最后站在元宝身边,脆爽的声音问他对面的这群人,“怎么回事啊?”
围观全程的杜家少爷这会儿开口了,“沈明珠说岁岁是沈家表少爷,让他收拾东西滚回沈家不要赖在朝府了。”
他手往旁边一挥,“这群人,对,就这一群的人,都支持沈明珠的看法,便用难听的语言‘劝’岁岁回去。唔,其中不乏一些身份地位上的贬低跟侮辱。”
杜家少爷笑嘻嘻说,“岁岁还击了一句,就被沈明珠连母父双亲一起问候了,岁岁抬手甩了沈明珠一巴掌。这位,就是这位,尖酸刻薄地说岁岁打了沈明珠,这下连沈家表少爷都当不上喽。”
他太能拉仇恨了,导致说完不少人都在瞪他。
杜家少爷立马跟青木说,“看见了吧看见了吧,他们刚才就是这么瞪岁岁的,恨不得吃人呐,好可怕。”
瞪他的人眼神更凶了,杜家少爷无赖般地摊手耸肩,“你们看我有什么用,我不过实话实说,可有哪句添油加醋?”
……没有。
就因为都是实话众人才瞪他,他到底是哪边的,怎么能帮个野种在君后的人面前说话。
在他们看来,杜家少爷实话实话就是在帮元宝。
青木皱眉,语气甚是疑惑,“什么沈家表少爷?”
他偏头看了眼元宝,转过脸跟这群人说,“这是君后亲封的乡君,姓岁,跟沈家有什么关系?”
杜家少爷一愣,“乡君?”
青木神色正经起来,站姿笔直,一直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拿出来,其中一只手拎着一道明黄圣旨,“众人接旨。”
所有人屈膝行礼。
青木展开圣旨,朗声道:“岁家岁岁,品行端正,贤良淑德,医术高超,善良仁厚,十分得本宫喜爱,因此认为义子,封为乡君,赐封号‘平乐’,享四品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