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谢抚安正在遭受着自己父亲母亲的催促。
谢夫人温言软言道:“安儿,你莫要让母亲失望。”
谢将军没说话,但是他的态度显而易见的与谢夫人一样。
谢抚安抿唇,嘴巴有些发苦道:“晚上,母亲,等到晚上我一定去与小竹说清楚这件事。”
谢夫人见状眸中滑过一抹失望之色,而后她早有准备道:“左右我与你父亲今日无事,等到了晚上我们便陪你一块过去。”
如果不亲自过去盯着,谢夫人是真的怕自己这单纯的儿子被那个女人言两语的又哄的变了注意。
谢抚安闻言下意识想要开口拒绝,但是在谢夫人的目光注视下他又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良久,谢抚安叹了口气,只能任由谢将军和谢夫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如入无人之地。
他自己则是有些无奈的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倚着椅子看着窗外缓慢移动的太阳。
心里只想让它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是时光本来就是最无情的东西,它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志而改变。
哪怕谢抚安再不愿,远处天边,冬日里最后一丝温暖的光芒还是渐渐的消失了。
在谢将军和谢夫人再一次催促前,谢抚安主动起身站在了两人面前。
“母亲,您不必催促了,我知道该如何做的。”谢抚安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谢母,垂了垂眼如此道。
谢夫人笑了笑,上前拍拍谢抚安的肩膀。
“母亲就知道,我们安儿最是顾全大局不过了。”
谢抚安闻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来,只他的眼睛里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叹了口气,便转身大步流星的向着竹苑走去。
谢将军和谢夫人见状连忙跟在了谢抚安身后。
竹苑距离谢抚安原本的卧房并不远,因此谢抚安人没走多久便已经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正站在院子里吩咐其他小婢女给曲心竹准备晚膳的知书听到声响回过头来。
看到谢抚安时知书不由心中一喜,但是等到谢抚安身后被人搀扶着的谢夫人和谢将军露面之后,知书立马收敛了自己心中所有的小心思,而后连忙躬身行礼。
谢抚安心情不好,便直接忽视掉知书走进了面前的房间。
但是谢夫人停下脚步对着知书点了点头,而后吩咐道:“你把人都带出去,别让他们靠近这里。”
知书一向习惯于听从谢夫人的话,因此她此时虽然心中对谢夫人的要求感到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行动上她已经极为自然的把竹苑里除了小兰以外的其他婢女和小厮都给带出了门。
谢抚安见状,这才面带纠结的上前去敲了紧闭的房门。
房间里的小兰听到敲门声后很快走过来从里面拉开了房门。
看到谢抚安后她如往日一般态度自然的喊了一声“大公子”。
但等视线转移到谢抚安身后,看到谢将军和谢夫人的时候,小兰的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两分。
她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躬身喊道:“奴婢见过将军,夫人。”
小兰可以说是从小听着谢将军奋勇杀敌的故事长大的,所以她天然的对谢将军有着崇敬与畏惧。行过礼后不由用一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谢将军。
但是谢将军哪里会在意她一个小小奴婢内心做何想法?直接便忽视掉小兰的存在跟在谢抚安身后闯进了面前曲心竹的房间。
小兰被几人这突然的给惊的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她立刻惊慌的转身想要制止谢将军。
曲心竹再怎么说也是谢将军的儿媳,他这个做公公的怎可随意闯进儿媳的房间。
只是小兰还没来得及多走几步,跟在谢夫人身后的一个身体健硕的婆子便主动走出来挡在了她面前。
“你……”小兰看着自己面前脸色严厉到有些凶巴巴的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但她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被对方捂着嘴巴给拖到了院子外面去。
房间里的曲心竹本来正在哄小长宁睡觉,她察觉出有些不对劲抬起头时便看到谢抚安和谢将军谢夫人人正站在卧房门口盯着她看。
曲心竹愣了愣,给长宁盖好被子后起身走到门口向谢将军夫妇二人行礼道:“父亲,母亲。”
哪怕心里再如何不喜欢自己这对公婆,曲心竹在对待对方二人的礼仪上也从来不会有任何差错。
行完礼,曲心竹直起身子,状似随意问道:“父亲母亲怎得有时间来我这里。”
谢夫人闻言皮笑肉不笑道:“怎么?没事我就不能来你这边了吗?”
曲心竹垂眸冷静道:“母亲误会了,我怎敢有这种想法。”
谢夫人冷笑一声,没再搭理曲心竹,而是伸手在谢抚安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谢抚安回头看到母亲暗含警告的话语,咬了咬牙后看着曲心竹道:“小竹,我有话要对你说。”
曲心竹抬眼看向谢抚安,在注意到对方眼中的痛苦与挣扎后,她眼神闪了闪,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反问道:“什么事。”
谢抚安双眼直直的看着曲心竹,他嘴唇几度开合,那几个字眼却仿佛长在了他舌尖一般让他难以说出。
谢抚安的双拳渐渐紧握起来。
她身侧的谢夫人看着自己儿子这副样子无疑是有些失望的。但她到底一片慈母心肠,眼看着谢抚安都要把自己的手心给掐破了。
谢夫人也顾不上自己原来计划的,让谢抚安亲口说出要休掉曲心竹这件事情了。
她往前两步站在了谢抚安面前,而后看着曲心竹道:“小竹,这事我们瞒了你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告诉你了。”
曲心竹闻言轻轻挑眉道:“敢问母亲是瞒了我什么事情。”
谢夫人状似悲伤道:“其实你先前生长宁时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身体,这以后呀,都没办法再给我们谢家生儿育女了。”
只哪怕谢夫人表面上装的再悲伤,曲心竹还是透过她的眼睛看清楚她那悲伤外表下所隐藏的幸灾乐祸。
而对于谢夫人口中所说之事,曲心竹有些意外,却也不算太过难以接受。
她只是回想着谢抚安先前种种奇怪的举动,以及对方几次番面对她时欲言又止的表现,而后心中恍然大悟。
原来,谢抚安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啊。
曲心竹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而后她神色平静的看着谢夫人道:“所以呢?母亲今日摆出这样大一副阵仗来找我,总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吧。”
曲心竹这副平淡的态度让一旁的谢抚安有些难受。
他嘴唇张合几下,一副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只是在他即将开口之前,他身边的谢夫人便狠狠的拽了拽他的袖子,制止了他这个动作。
谢夫人心中其实也是分外不满曲心竹如今这副样子的,但是即将把曲心竹从自己儿子身边赶走的喜悦还是让她暂时忽略了自己心底这点不舒服。
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曲心竹道:“小竹啊,你也莫要怪我们绝情。实在是咱们谢家到了抚安这一代已经是九代单传了。今日不管是谁在这里,我都不会允许她坏了我们谢家的香火。”
“你与我婆媳一场也算是缘分,今日我便做主让抚安写一封放妻书于你,也算是全了你们这几年的情谊。”
谢夫人此时,全然一副善解人意的慈母模样。
但她嘴里说出的话就完全不像她的语气那般温柔了。
曲心竹也是因为对方话语里的“放妻书”字而心中冷笑不已。
“放妻书”字说起来好听,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个世界男方给女方写的休书罢了。
谢夫人身旁的谢抚安也因为自己母亲这番话而眉头紧皱。
他此时也顾不上再在自己母亲身后装死了。连忙开口向着曲心竹道:“小竹,我没有这个意思的,我不会给你写放妻书的。”
看着自己对面曲心竹有些冷漠的眼神,谢抚安只觉得自己心中难受极了。他哪里舍得让曲心竹离开自己呢?他明明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休掉曲心竹。
思及此,谢抚安心中不由对谢夫人都生出了几分埋怨来。
明明他们来之前说好的只是把曲心竹贬妻为妾,母亲作甚替他做出休了曲心竹的决定?
谢夫人感知到自己儿子责怪的目光,不禁有些恼怒的咬了咬牙。
曲心竹一点也不关心自己面前这对母子私下里的矛盾。她只是看着谢抚安淡淡问道:“你不是想休了我?那你是想做什么?”
曲心竹这句话使得谢抚安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才在谢夫人的催促下鼓起勇气道:“小竹,谢家不能有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当家夫人。所以,往后你只能以妾室的身份陪伴在我身边。”
曲心竹呼吸滞了滞,却是立刻反驳道:“你在撒谎。”
与谢抚安成亲年,曲心竹也算是对自己面前这个男人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谢抚安一开口她便知道对方是在骗她。
谢抚安语塞。
倒是从进来开始就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所有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的谢将军此时有些不耐烦的对曲心竹道:“安儿已经与当朝苏丞相家里的嫡长女商量妥了婚事。苏小姐身份高贵自不可能做小。你如今既然已经不能生了,便识相点把位置让给其他人。不要到时候弄的大家脸上都难看。”
“原来如此。”曲心竹恍然点了点头。
原来是找到更好的了,怪不得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将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贬为妾室。
荒唐!这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啊。
但是当这件事发生在谢家人身上时,曲心竹又觉得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曲心竹视线挪动到谢抚安身上,谢抚安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道了一声“抱歉”。
曲心竹闻言笑了笑,十分善解人意道:“你不用说抱歉的,我总不能阻止你选择更好的人不是?”
曲心竹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谢抚安,毕竟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男人,有点繁殖癌之类的思想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谢抚安因为曲心竹这分外宽容的话语而有些动容。
他咬牙看着曲心竹,一副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曲心竹此时却是接着道:“不过贬妻为妾这事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曲心竹笑看着谢抚安道:“你给我一封放妻书便可。另外看在咱们夫妻年的情分上,在天星城里给我找座宅子,再派些人护一护我的安全……对了,长宁身体不好,你有了新的妻子很快也会有新的孩子。所以长宁便跟在我身边吧。”
曲心竹话音落,谢抚安当即便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倒是谢夫人听了曲心竹之前那番话很是满意,急忙代替谢抚安回答道:“这点你无需担心,我自是会让人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对于谢夫人来说,付出一座宅子和一点钱财就可以把曲心竹这个麻烦解决掉,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一件事了。
至于谢长宁,谢夫人就更是不在意了,一个注定早夭的女孩而已,曲心竹想要带走便带走吧。刚好也省得她去费心让对方给她即将到来的嫡长孙腾出位置了。
谢夫人心中计划的挺好,却不料谢抚安听到她那番承诺当即回过神来反驳道:“我不同意。”
曲心竹闻言轻笑一声,目光从满脸着急的谢抚安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谢夫人身上。
谢夫人被曲心竹这一眼看得有些无地自容,她当即拧着眉瞪了谢抚安一眼,口中训斥道:“安儿,莫要胡言。”
但是往常极为孝顺谢夫人的谢抚安此时却是有些叛逆了起来。
他不仅不去听谢夫人的训斥,反而还冷着一张脸转身便把谢夫人和谢将军往门外推去。
谢抚安道:“父亲,母亲,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决定,接下来的事情便不用您二位操心了,我会与小竹说清楚的。”
“安儿……你?”
被自己儿子如此粗鲁对待的谢夫人有些气急的伸手指了指谢抚安的鼻子。
只她还未来得及说些其它的话,她那只抬起来的手便被一旁的谢将军给拉了下来。
谢将军作为一个男人,明显要比自己的妻子更理解自己的儿子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拍了拍谢夫人的手,安抚道:“行了,安儿都这般大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就不要过多插手他的私事了。”
谢将军今天来此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让曲心竹把谢家大夫人这个位置给苏丞相家的小姐腾出来。现在曲心竹既然如此识相的愿意自请休妻,谢将军的目的达成了,他自然不会去在意谢抚安到底是要休了曲心竹还是将曲心竹贬妻为妾了。
谢夫人一向习惯于听从谢将军的话,因此尽管她此时还有些为谢抚安之前那番不尊重她的举动而伤心。但在谢将军拉着她的手离开竹苑时,她还是极为顺从的跟在了谢将军身后。
在谢将军和谢夫人都离开之后,曲心竹与谢抚安两人之间立马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之中。
良久,谢抚安才上前一步,抓住曲心竹的肩膀温声道:“小竹,抱歉,我知道这次是我有错在先。但是不管怎样你都不应该说出方才那样的气话。”
谢抚安动作轻缓的把曲心竹拥进自己怀里。
曲心竹没有拒绝,只是在对方呼吸打在自己脖颈上时,她将略有些苍白的唇贴在谢抚安耳边,轻声道:“不是气话。”
那只是她可怜的自尊罢了。
谢抚安抱着曲心竹的双臂紧了紧。
曲心竹没有在意对方突然加重的呼吸,只是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的继续问道:“谢抚安,你还记得当初你第一次向我求亲时,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第一次……”谢抚安喃喃自语一声,脑中下意识回忆起了自己与曲心竹的初识。
曲心竹也不由回想起自己与谢抚安的相识相知,以及她当初同意他的求取时,对方激动之下对她做出的种种承诺——
他会永远对曲心竹好,也永远不会纳妾。
曲心竹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怅然若失的垂眼看向了自己脚下的地面。
谢抚安确实没纳妾,他只不过是贬妻为妾罢了。
可笑她那时还真的为对方这番承诺而感动过。
那时候的曲心竹哪怕伪装的再成熟,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短短十八的人生都生活在父母为她构建的象牙塔里天真少女罢了。
谢抚安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男人,能为她做到那一步,曲心竹不是不心动的。
如果……曲心竹想……
如果后来她没有发现那件事的话,她其实差一点就要真的爱上谢抚安了。
谢抚安这时似乎也是终于回想起了曲心竹当时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抱着曲心竹的胳膊更用力了两分后,有些嘟囔着说道:“我自是没有忘记的。”
他顿了顿,又有些泄气道:“可是小竹,你知道的,谢家到我这一代已经是九代单传了,我不能也不可以让谢家在我这里断了根。”
谢抚安一边说,一边慢慢放开了曲心竹,而后牵着曲心竹的手垂下头来与曲心竹对视着。
他解释道:“我不想以后下了地府,愧对谢家的列祖列宗。”
曲心竹听到谢抚安这番话,脸上表情没什么起伏得道:“谢抚安,我并没有阻拦你去和别人成亲,更不会阻拦别的女人给你生孩子。”
所以,不要再跟她讲这些事情了。
谢抚安闻言有些哀伤道:“可是你想离开我。”
曲心竹闭眼不去看他,只道:“我们当初成亲时我同你说过的,若是有一天你厌烦了我,那咱们便好聚好散。你是休了我也好,与我和离也罢,都请你高抬贵手放我离开……我曲心竹,永远都不会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人总是要有一点坚持的,那怕这个坚持在他人看来有些可笑和天真。
但曲心竹总是觉得,若是有一天,她竟然都能接受与别的女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了。
那她便再也不是她,不是那个自现代穿越而来的曲心竹了。
她能接受与人共侍一夫,那说不定往后便能接受与别的女人争取同一个男人的宠爱。
那时的她或许身体还活着,但灵魂其实已经死亡。
谢抚安的心被曲心竹这毫不留情的话语刺的抽痛不已。
他有些痛苦有些不解的质问道:“小竹,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可以理解理解我呢?”
明明他那般努力的想要在曲心竹和父母之间达到平衡。
曲心竹不回答谢抚安的问题,只是看着谢抚安有些怅然问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是想要食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