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已经看到了。

背后的始祖尤弥尔垂着头。

“你的力量分散成［九大巨人］。你是［王的力量］，［王的女人］，［王的盾牌］，［王的鹰犬］，［王的爪牙］，［王的负载］，［王的武器］。听从着［王的命令］而你的内心还在［追求自由］！”

“你难道天生就是奴隶吗？你的思维已经只剩下服从命令吗？你明明在渴望解脱！你渴望从王族的压迫和命令中夺回自由！”

“是你将我引导到这里！是你让我看到了一切！”

“你不是奴隶！也不是神明！你只是个普通人！你不必听从任何人的命令，你可以自己做决定！你拥有力量，你可以反抗！你可以毁灭这错误的开端，让这一切重新来过！”

“没有人天生就该成为奴隶！你想要得到爱，就要先爱自己！”

不知不觉的，锁链消失了。

艾伦转过身去，看见那个跪坐在沙地里的少女，始祖尤弥尔微微颤抖着。

有零星水迹在她破旧的裙摆上晕开。

他走过去，单膝跪地，搂住她单薄瘦弱的肩膀。

“……很痛苦吧。”艾伦的语气变得轻柔下来，他忽然想起谢伊……身为阿克曼，所谓的天生服侍王族的奴隶，但他的意志从不动摇，疯狂决然的男人。

“你在等待，从两千年前开始……”

“就等待着夺回自由。”

艾伦低声说，“你心中渴望毁灭。把你变成奴隶的艾尔迪亚王，使你的族群破灭的战争。”

“——你拥有力量。你做得到。”

“尤弥尔。”［艾伦。］

89.

在现实中，仅仅是一瞬间。

所有墙壁都发生了剧烈的震动，蔓延开一道道可怖的裂痕，然后崩塌。

犹如第二个太阳降临在大地之上……一个巨大到稍近距离下几乎让人无法正确认知全貌的［始祖的巨人］撑起上身。他有着漆黑的长发与幽绿的眼睛，背部两侧暴露出一对对如同硬质化水晶的［肋骨］。

三笠和阿尔敏等本被关进地下室的调查兵团士兵们刚因为欧良果彭希望他们能帮忙影响战况、不让吉克的［安乐死］计划成功而被放出来，就看见了这样的情况。

“那是……艾伦？”三笠愣住了。

阿尔敏看着过分巨大但整体还比较熟悉的巨人，已经周围已经暴露出来的墙内巨人。

“艾伦控制住了始祖！”

石壁倒塌的声音太大，阿尔敏不得不大声吼道：“如果这就是地鸣！那么实现的就是艾伦的愿望！他想要毁灭在马莱肆无忌惮集结的联军！”

“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实际上他的心脏不安的鼓动，想起了谢伊说过的那些话。

真的只是消灭联军吗？

这一点在他看见连玛利亚之壁也倒塌后，就再也无法自我欺骗了。如果只是消灭联军，那么只要西甘希纳区的巨人就够了啊。

“［告全体尤弥尔的子民。］”

熟悉的声音在脑内响起的瞬间，他们的意识进入了通道。那片无边无际的沙地与尽头的［坐标］。

“［我，艾伦·耶格尔，以始祖巨人之力向所有尤弥尔的子民宣告。］”

所有人……所有艾尔迪亚人都进入了通道，听到了艾伦的声音。

“［此时此刻，帕拉迪岛上所有墙壁的硬质化都被解除了。墙内中所有被封印的巨人都已经开始行进。］”

“［我的目的，是为了保护生育养育了我的帕拉迪岛和岛上的人民。］”

“［然而这个世界却期待着艾尔迪亚的毁灭，因此膨胀而如此久远传承的憎恨，直到所有帕拉迪岛人民和所有艾尔迪亚人灭绝才会得以终结。］”

“［我不允许。］”

“［墙内巨人将把岛外所有土地踏平殆尽，直到所有生命都被驱逐出这个世界。］”

地鸣，发动了。

89.

“这里，就是道路啊。”

谢伊撩起一捧细沙，观看它们一点一点从自己指隙漏下。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艾伦，漆黑的眼珠犹如夜空般闪烁着点点星光。这幅光景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吧，艾伦。”

“是啊。如你所说，我走进你的记忆从而看清了你的一切。”艾伦走过去，凝视他端丽柔和的面孔。

“非常的……奇妙。”

他说。

“我开启因，我达成果。因我天性如此，又是无可奈何。”

艾伦想起自己即将退出谢伊的记忆时，又心血来潮，走到了更早的深处。他看见黑发的男孩一双大而圆的眼眸却漆黑无光，直到他的老师被宪兵抓捕后再无音讯，然后变成一方低矮的坟墓。

那双眼睛变得沉寂。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直到艾伦问他，“你在做什么？”

男孩回答：“老师没有告诉过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没有说那些话不能告诉别人吗？”

“老师让我记住。”

“你不知道怎么一个人活下去吗？”

“我知道。”

“然后？”

“我不知道接下来还要怎么做。”

“……”

“……”

相顾无言。最终艾伦摇了摇头，没忍住失笑出声。

“居然是这样……”他小声感慨。

“微笑吧。”

艾伦最后说。

“你是人类皮囊下潜藏的，天性的恶魔。”

现如今的谢伊依旧柔软地微笑着，秀美得好似一副黑白色调的铅笔画。传承的漫长记忆中他的影像不曾模糊，他一直都在艾伦的身边不曾离开。

谢伊是艾伦生命中的一道浓郁阴翳，是他前进道路上罪恶的同行者，是与他撕扯交融的灵魂的另一半。

是艾伦的漆黑之羊。

艾伦·耶格尔一步步走过去，走近谢伊·阿克曼，然后扑进男人张开的怀抱里。

“谢伊。”

“嗯。”

“我想……我大概，真的爱上你了也说不定。”

“真好呢。”

谢伊抬手抚上艾伦及肩的头发，细致地别在耳后，烟灰色的虹膜倒映出他的面容与那一双碧绿眼睛。

“在我再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确信了。”

“你一定是某种奇迹的降临。”

“值得我赌上一切。”

艾伦紧紧地抱住谢伊，像是要就此把他融进自己的血肉中。他的嘴唇凑在谢伊耳边，伴着灼热的吐息说道，“谢伊，我现在心里唯一的遗憾就是，我没得到三笠和阿尔敏对我们的祝福。”

谢伊忍不住地发笑，“你确定吗？阿尔敏说不定正在组织士兵们阻止地鸣呢，你却和他说这种事，他肯定要往你脸上再来一拳。”

“那还真是他会做的事。”艾伦咕哝道。

“阿尔敏的善良不适合现在的环境，他应该待在更和平的世界里。”谢伊说，也较为感慨，“三笠和阿尔敏……真是奇妙，他们也成为了我认为更值得活着的人。”而不是以寂静的死亡作为解脱。

活着，是件艰难的事。

他用了四十余年，才在毁灭中学会了爱。

……又或者并没有。

艾伦低下头，有些笨拙地蹭了蹭谢伊的侧脸与唇瓣，用高热湿软的舌面舔舐过对方的唇舌，就像是细细品味一颗珍贵的糖果。那颗甜蜜的乳脂软糖。

交握的手掌间，蓝色的硬质化水晶凝成一只完美贴合指跟的戒指。

“走吧。”

艾伦笑起来，碧眸鲜艳，是四年来几乎再也没有看见过的明朗。

“我们去拯救这个世界。去创造那个没有人成为奴隶，没有人被圈养，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的真正的自由的世界。”

90.

始祖的尤弥尔在追寻着，等待了两千年的永恒，等到了那个人。

自由，与毁灭。

明明在过去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和家人一起在部落里平凡生活着。直到艾尔迪亚人的铁骑与烈火将她的过往焚烧……

被绞掉舌头变成奴隶，哪怕得到了堪称神明的力量她也是奴隶。

她渴望得到爱，她误以为自己得到了爱。

“我知道只凭一支长矛是无法杀死你的。”

“快点起来工作，你是为此而生的。”

“我的奴隶尤弥尔。”

在弗里茨王眼里，她始终只是一个……

不，她本不是。

没有人天生就该成为奴隶。

尤弥尔站了起来，她拔出贯穿自己身体的武器，望向已经年迈的弗里茨王，她为之生育了三个孩子的丈夫。

……那不是她的丈夫。

那是杀死了她的族人、夺走了她的自由的可憎的敌人。

金蛇在她身上萦绕，在弗里茨王与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雷鸣与闪光轰然爆发。

她要夺回自己的自由。

尤弥尔的眼中，映出了并肩而立的二人的身影。

“一切错误的根源，就此结束了。”

谢伊轻叹。

“那么……”

“真正自由的新世界里，再见吧。艾伦。”

艾伦注视着他，语气沉而认真地承诺道。

“我会找到你的，谢伊。”

过去被涂改，历史发生扭曲与重编。

在一切即将消失之前，谢伊最后笑了笑，烟灰眼珠望向似乎从未变过的湛蓝天空。

他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