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其实可以操控她离开这里，但他不能这么做。

已经无法回头了。他想，同父异母的哥哥在旁边惊恐地看着他，看着变成无垢巨人的自己的生母弯下腰，从废墟中抓起了那个女人，和艾伦有着一样绿眼珠的母亲。

母亲的死亡令年幼的艾伦心中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愤怒——他要将巨人，从这世间驱逐出去，一个不留！

如果这一刻被改变了，那又有什么能让他走到现在这一地步呢。

他依旧感到怨恨与愤怒，但已经不同于过去，艾伦·耶格尔只是平静地看着，平静得让他心里感到厌恶。

我果然受到了他的很大影响。他想。谢伊就是这样，冷眼旁观了自己的末路吗。

08.

“许久不见了，艾伦。”

谢伊合上老旧的硬皮笔记本，看向不知何时忽然出现的青年。

他的表情依旧温和，昔日里让孩子们感到心安，此刻却是一张扣在脸上已经与皮肉融合的面具。

艾伦并不笑，“对我而言只是一瞬间。”

谢伊静静的微笑，一张富有东洋特色的面容精致平和。他的长相和三笠除却人种特色外其实并不相似，但对于普遍深目高鼻的众人来说，这种柔和的面孔已经是最大的相似之处。

“看来你的时空旅行中没有时间概念。”

他率先开口，观察着艾伦的表情，“你刚从一次并不愉快的过去中离开，对吗。我想可能是卡尔菈夫人，请节哀。”

艾伦偏过头，透过发丝的些许阻挡去看对方阴影下漆黑的眼，阴森森的，具有诡异的压迫感。

“这也是你的直觉吗？”

“我想，或许是的。”谢伊说，“但我更倾向于，因为我已经了解了部分的你，也了解现在的我。”

艾伦忽然笑了。

“疯子。”他叹息道，心中感到一阵古怪的释然。

在视线交错的那一瞬间，名为谢伊·阿克曼的这个男人便如同附骨之蛆——或许不至于这么形容，但也非常适合——以一种并不形影不离却同样令人记忆深刻的方式，深深地在艾伦的身上留下了印记。

09.

来自未来的艾伦·耶格尔冷眼瞧着，曾经那个鲁莽冲动的少年对已经视作家人的男人的担忧——他从来没有觉得谢伊接近他们是别有目的，他那么的崇拜他，喜爱他。

三个无所依靠的孩子与一个士兵组成了一个温馨的家庭，艾伦曾经发誓要保护他——就像谢伊在难民收容区带走幼兽般拥挤在一起的他们，艾伦想要让谢伊那颗并无追求的心为他降落下来。

拜托了，更多的看着我。

可那时候的艾伦还想不到，在未来的某一刻，谢伊在他心中的美丽形象会一点一点由自己亲手撕开、重组。而他却早已割舍不下。

这个名为谢伊·阿克曼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我因让你为我担忧而感到抱歉。”男人的谈吐总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温润与优雅，“但是，艾伦，我向你保证。”

少年看着他。

艾伦·耶格尔看着谢伊·阿克曼。

来自未来的艾伦·耶格尔看着过去的自己与谢伊·阿克曼。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一切。”男人扶着少年未张开的肩膀，“唯有这一点，我不会对你说谎，但这个过程也许让你并不愉快。选择权在你，艾伦。”

是的，选择权在我。

青年似笑非笑。他看见年少的自己眼睛里盛着光，燃烧着火焰，如此明亮又灼热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把他漆黑的倒影融入眼眶。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那么激动，被信任的满足充盈了他的胸腔。

谢伊真的没有骗他，他的一切在未来的他的面前敞开，只是过程并不令人愉快。

谢伊是个该死的从来都没有变过的恶魔。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10.

“那句话，你果然是故意的。”

“难道我没有做到吗？”

“不，你做到了。”

“我想你一定认为，我就像是一个没有指令的傀儡。或者说等待命令的奴隶。”

“……”

“哎呀，我又猜对啦。虽然是事实，但这种话会令人伤心的。”

“你果然，全都知道，对吧。”

“这要看你指的哪一方面，艾伦。”谢伊微笑着，语气温柔的说：“我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但如果你说阿克曼。”

他漆黑的眼睛里映着一点火光，折射出冷硬的钢灰色。

“是的，我知道。”

11.

“阿克曼是有奴性的一族，我从来都是知道的。

幼时我听母亲的话，长大了听老师的话。我一直是他们口中的乖孩子。但乖孩子是留不住任何事的，他们到最后都离我而去。

我不知道以后再听谁的话好。老师让我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可我心里只有过去的残音回荡。

艾伦，我听过太多话，到现在都已经记不清。”

男人叹息着。

“三笠是个好女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别用这种话让她伤心。”

艾伦静静地想，他已经说过了，为了让三笠对他死心。他最终还是希望三笠和阿尔敏他们能好好的活下去。

谢伊现在还不知道。又或者已经知道了。

艾伦从来没有真正认清过这个男人，过去如此，现在依旧如此。他仿佛是蛰伏的天性恶魔，扭曲的回环将他唤醒，将事态一步一步推进到不能回头的地步。

“谢伊，有时候，我曾经怀疑。”艾伦说，用美丽的燃烧着火焰的绿眼珠看着他，“你会不会是真正的恶魔，注视我，与我一起步入深渊。”

谢伊微微地睁大眼睛，似乎有些诧异。

然后他微笑，面容上展露出几分鲜活的快乐，这几乎是艾伦从未见过的。

“如果你这样认为的话。”他轻快地说。

“我可以是。”

12.

“艾伦，你是特殊的。”

谢伊对初次觉醒巨人之力，帮助人类首次夺回领地后在昏迷期间被关在地牢的艾伦说。

他前所未有地眼睛发亮，几乎让艾伦感到某种逼迫感，“你让我看到了一种希望……我认为墙内的这一切，巨人的行迹……艾伦，我很抱歉，我有些过于激动了。”

“我或许已经理解了，一部分真相。”

“……什么？”少年茫然地看着他，却不知道就在身边，来自未来的自己正见证着恶魔的前进。

“喂，谢伊。”

来人压着嗓音唤了一声，于是谢伊扭过头去，看见利威尔，被称作人类最强的男人，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是什么，但谢伊知道他也是个阿克曼。

还有现任调查兵团的团长，埃尔文·史密斯。谢伊和他曾经是一个学堂的伙伴。

利威尔锋利的目光扫过尚在迷茫中的艾伦和温和微笑的谢伊，眉头微皱：“你家的小子可是被宪兵团盯得死死的，现在可不是你能轻举妄动的时候。”

而埃尔文看着谢伊的表情，若有所思。

他一直是个敏锐的人，谢伊是知道的。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同类’。

“别这样说，利威尔。难道我在你的眼里是那种冲动的人吗？”谢伊笑着摇头：“我只是有些担心……艾伦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了解他如他自己。”他眼中浮起慎重的忧愁，埃尔文只需要和他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心里的猜疑。

能够变成巨人的人类，和过去突破玛利亚之墙的超大巨人与铠甲巨人……

这其中的关联……

谢伊敛下眼睫，不做他语。

13.

“艾伦能够变成巨人，这绝不可能只是某种巧合。”谢伊静静的说。

“埃尔文，我似乎已经触摸到了些许真相的旁枝末节……但现在我们知道的太少了，我并不能轻易下达结论。”

“我也有同样的预感。”埃尔文叹息道。他看着谢伊拿出那本老旧的笔记。

“这一切发生的太蹊跷了。”

“我向目击新兵们求证过，艾伦之前被相对完整且活着吞下去，在变成巨人时似乎有闪电和大量蒸汽出现。”黑发的阿克曼生有硬茧的手指几近神经质地抚摸笔记本已经掉漆的硬书壳，他喃喃自语着梳理思绪：“是了，我曾经仔细问过孩子们，超大型巨人出现的时候，同样有金色闪电和蒸汽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然后巨人就出现了。”

埃尔文熟知童年同窗的性格，因此等待他做出猜测的结论。

“……超大型巨人，和铠甲巨人，从那天起大概就已经混入了墙内，如果要对人口进行筛查的话显然已经太繁琐且不切实际了。”谢伊抚摸过笔记本泛黄变形的侧页：“艾伦。艾伦的出现一定会让那些巨人有所行动，抹杀或者捕捉。我更偏向后者。那么捕捉艾伦后他们要做什么？无垢巨人会攻击艾伦，那么那些巨人应当也会被攻击。他们从墙外而来……”

“……”

谢伊忽然停下低语。他抬头看向埃尔文。

埃尔文同样低头看着他。昏黄灯光投下阴翳模糊了金发男人的神情。

“埃尔文。”

谢伊时常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他面如死水般沉寂。

“墙外的那些人知道墙内有巨人……但他们不知道是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艾伦。从我遇到他那一刻开始，他并未出现过异常情况。”

“难道是更早之前……或者说血统遗传？确实有可能。耶格尔家或许与真正的王族有所牵连……”

埃尔文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