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群中,他一眼就认出那个男人的侧颜。
那是一张他很熟悉的脸了。漆黑细碎的软发垂在额前,脑后的发尾微微外翘,还不是记忆里足以披散在脊背和胸前的长度。
或许是因为人种问题,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在印象中一直是这样年轻的模样。一双漆黑的眼睛似乎专注地看着前方。而他知道在映着光线的时候,那其实是一种很深的铅灰色。像冷硬的金属,亦或者天空中翻滚的压抑阴云。
更多时候,它平和并静谧。
黑发的男人骑着马,和队伍一起从人群的夹道中穿过。那些惶惶的失望的以至绝望的居民嗡鸣着,追寻的目光刺进队伍里选找熟悉的面孔,然后庆幸又或者崩溃。
三个背着柴筐的孩子站在外围,与忽然扭过头的男人有了一瞬间的视线交错。男人礼节性地笑了笑,激起小声的惊呼与旁边同伴的低声提醒。
被看见了。
他想,有一种怪异的了然和淡淡的复杂的失望。原来是从这一刻开始。
他们的命运开始扭曲的交织。
02.
“我是谢伊,谢伊·阿克曼。”
这个来自调查兵团的黑发男人说,语气轻柔得不像个士兵。戴着不适宜红围巾的女孩握紧了衣角,几近防备地看着他。
绿眼珠的男孩因他们之间因自人种的相似度和一致的姓氏感到好奇,他像一只热情的小狗,褐色的短发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暖的色调。他显得十分激动:“我记得你!上次调查兵团从壁外回来的时候,我们有打过招呼!”
但严格来说那或许并不算打招呼。
男人好脾气地露出一个和那天一致的笑容来,说:“我的荣幸。”
“你姓阿克曼。”男孩继续说,充满生机的绿眼睛蓬勃如春日的新芽,“你是三笠的亲人吗?你来找我们,是要带她回去吗?”
名为三笠的女孩沉默着,眉头警惕性地微皱。
她说不出自己感觉到的怪异感,但又似乎并不怎么危险,而是某种逐渐蔓延的变化。
“艾伦。”旁边的金发男孩低声叫他的名字,似是在阻止他不要太过兴奋。
“如果她是一个阿克曼,那么我想我们的确是同族。”名为谢伊的男人温吞的说,“但我并没有权利去决定一位女孩的去留,我只是来确认一下,我并不是独自一人。”
他又笑了笑,阳光落在那张富有东洋特征而平和的脸上投下一层静谧的阴翳,让他有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静。
“我上一个接触到的阿克曼是我的母亲,而她已经离开我太久了。”他有些忧伤地垂下眼睛,“这并非是想要让你们因此感到抱歉,我才是需要对你们说一声冒犯的人。好女孩,你叫三笠,对吗?或许我可以偶尔来探望你一下?这只是一些我的私心,我希望至少我并不是最后一个。如果打扰到你的生活,可以当我没有来过。”
孩子们轻易地就被这种忧愁感染,三笠松开被自己攥皱的衣角,又有些无措地捏住。
“艾伦?”
女人的声音打破这片还没来得及蔓延的沉默,妇人温和又暗含警惕的绿眼珠打量过这个陌生男人,随即呼唤孩子们到自己身边来。
“这位先生是……?”
03.
并无障碍地,谢伊与耶格尔一家打好了关系。
但是。
“阿克曼先生,你简直要把艾伦这个臭小子惯坏了。”
卡尔菈·耶格尔不赞同地看着他。这个慈爱的母亲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加入伤亡极高的调查兵团,但她太了解艾伦的性格了,尤其是在身边就有这么一位调查兵团士兵的时候,男孩几乎像牛皮糖一样缠着他问东问西。
“但是夫人,一味扼杀孩子的好奇心只会适得其反。”
谢伊轻叹道,“而艾伦,请恕我直言,我认为他并不是一个收到些许挫折就会放弃的孩子。”
“不过请放心,我并没有告诉他多余的东西。”他温声细语地说,而卡尔菈几乎柳眉倒竖:“但是在我看来你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多余!”
话音未落,空气因此尴尬地停滞了一瞬。
谢伊依旧温和地看着她,似乎并不把那一句话的攻击性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夫人,一直以来我都因此感到抱歉。”他对卡尔菈说:“我在助长一个男孩热爱冒险的心而令他的母亲担忧,但我同样不忍心让一个充满活力的孩子的眼睛因理想不被理解的失望而熄灭。”
卡尔菈睁圆了眼睛看他。她的儿子的眼睛和她像极了。
“在一周后,调查兵团将再次进行壁外调查,这次我们应该会走得远一些。”谢伊一边说着,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瓶口用木塞和油纸堵住,里面是一些乳白色的乳脂软糖,孩子们鲜少能吃到的甜点。他把小糖罐递给卡尔菈,在她复杂的注视下继续说:“正如你所说,壁外调查太危险了,每一个士兵都可能与家人永别,我也是如此。”
“也许在艾伦认识到壁外的残酷后,他会改变想法。”
又或者不会。
谢伊微笑:“看来我这次是见不到孩子们了,请将这些糖果转交给三笠,并监督他们不要多吃。我就先行离开了。”
“等一下,谢伊……”卡尔菈叫住他,有些不自在地开口,“我很抱歉刚刚说了那样的话。”
她看着男人漆黑的眼睛,深处是一片沉寂的灰。这是一双和普通人不一样的眼睛。
“你要活着回来。”卡尔菈郑重的说:“就算是为了三笠。”
而谢伊弯了弯唇角。
“是的,我会的。”
他想。至少我不会死在这一次。
但他并不知道这一面后就是永别,似乎有些太快了,又似乎不是。
04.
艾伦·耶格尔嚼着带有奶香的乳脂软糖,充满了期盼。
“不知道谢伊这次在壁外会怎么样,他会杀几头巨人呢?”他兴致勃勃地和寡言的三笠分享自己的猜想,而三笠正在把糖罐仔细地密封好、放进口袋里。“他会不会用立体装置像鸟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然后一刀杀死一头巨人——巨人又是几米高呢?他遇见过十三米那么高的巨人,还有三米高的巨人,为什么巨人高度差距会这么大呢?”
“别说了,艾伦!”阿尔敏被吓得赶紧去捂住他的嘴,同时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没人后才松了口气。
“被听到可就完蛋了!”
“唔唔——”艾伦用力扒开他的手,喘了口气:“我说一说又怎么了。”他还是收了嗓音小声嘀咕着:“总有一天我要和谢伊一样加入调查兵团去壁外调查。阿尔敏你不也是想去看海吗?”
阿尔敏叹了口气:“但是你至少确认一下不会有人经过啊。”
他说着又探头看了看旁边的巷口。
“说起来,今天就该是调查兵团回来的日子了吧?”
孩子们像其他惶惶不安的人群一样,期盼着这次壁外调查的回程。
但事情令他们失望了。
05.
“你还记得吗?那次调查兵团壁外调查回来的时候,我期盼着你像之前一样,在队伍中和我打个招呼。”
“但气氛太压抑了,你闭着眼睛,坐在马上任它背着你走。”
“你是在逃避什么吗,还是说不忍心当时的我希望破灭。谢伊,我前不久才知道你一向擅长的无视和忽略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但这不像是你的风格。你或许更应该像第一次那样,仅仅只是目视前方。”
06.
真可怕啊。谢伊想。
简直就像那些恐怖故事里阴魂不散的女鬼一样。他因为这个想法差点笑出声,所幸没有引起旁边人的注意。
他不能在现在说些什么,这会让他变成对空地聊天的疯子,让他在兵团里本来就有点奇怪的名声变得更加诡异。谢伊只能适当地弯一弯唇角,表示自己有在听。
阴魂不散的艾伦·耶格尔凑过去,及肩长发垂在谢伊稍显单薄的肩上,但他知道对方作为一个阿克曼实际上有多结实。
青年一对绿眼珠幽幽地透着光,狼一样,装了太多东西而深不可测。
“我真是到最近才知道,谢伊,你多么的冷酷无情,并且又该死的真诚。”他冷冰冰地说。
这时候谢伊已经脱离了队伍回到宿舍,单人居住,并且冷清。
“我一定对你说过,我绝不会向你说谎,亦或者如‘以后你就会知道’这样的话。”谢伊温柔的笑了笑,“我猜应当是后者。”
“因为这是事实。”艾伦点头。
“我相信我的直觉。”谢伊说:“在过去很多情况下,它成就了现在的我。我在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意识到,你会是一个巨大的变局。”
“所以你要故技重施,像对这时候的我一样,用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来试图操控我吗?”艾伦很自然地在整洁的床边坐下,态度熟稔,眼睛依旧盯着男人的烟灰色虹膜。谢伊注意到他将床单压出了褶皱。
“并非如此。”他温吞地回答:“只是我以为你早已经清楚了,这是我已经改不掉的习惯。”
“噢。”
艾伦不置可否地笑了:“的确难改。”
谢伊微笑:“兵团里有传言,说我的精神不太正常。”
“这其中或许有我的一份功劳。”艾伦回应道,换来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注视。
“和我说这么多没问题吗?”
“当然。毕竟只有你,永远有置身事外的无所谓。真不知道你这样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在我的印象里你似乎变了很多,现在看来又从未变过。”
“我一直是这样吗,那可真是不错。”谢伊坐在旁边的板凳上,直视青年幽暗的绿眸。
“以不变应万变,这是我多年来信奉的一句话。”他轻声说,而艾伦意有所指:“隐藏并不称得上是改变,对吗。”
谢伊的微笑更加真诚了。
“是的、是的。我想我和你合得来的程度还能更深。”
真是个疯子。艾伦看着他,在心里感叹。
敏锐的可怕,执行力强同时却也颓懒,在明知可以改变的前提下又不为所动。实在是矛盾,而且擅长冷眼旁观。
就在刚才,他察觉到这个古怪的男人的态度发生了细微变动。所以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决定从逃难而来的灾民区里收留他们三人,而是在认知到自己和他的关系应当更契合之后才决定从现在开始继续培养感情。
真怪。艾伦也无法否认地想。这种奇怪的时间关系影响链像个被扣死的诡异循环。
07.
“你的头发留长了。”谢伊说,“让我想起卡尔菈夫人。你和她很像。”
“我没想到离别会变得那么快,但我却因此理解了你的一部分性格变化,这就像是某种必然一样。”男人说,眼睛像一片压抑的凝滞的铅云。
艾伦静静地看着他。
他想起刚才和吉克站在家的废墟旁,看见被砸坏了双腿的卡尔菈流着泪,让汉尼斯带走年幼的自己和三笠。母亲恐惧不舍的嘶喊与哭泣似乎还回荡在耳边,他太久没有见过母亲了。
戴娜变成的无垢巨人感应到了不应存在这里的血脉相连的王血智慧巨人与始祖巨人,她直直地走向他们,但是她看不见。无垢巨人会被生前重要的人吸引,她甚至忽略了当时刚从超大巨人状态剥离的贝尔托特,径直走向格里沙曾经长期居住的地方。耶格尔的家。